这个人终于跑累了,扔了拐杖——拐杖居然化为一片桃林,又倒下去,并做双腿,仰面看天,满头大汗,喃喃自语。
“凤凰,我好像看见了凤凰。”夸父最后说。
他又灭尽了,那一瞬间凤凰拔地而起,如千年前被神明用作驱邪一般刺向空洞的上方,古神却比它更快——
地气吐出万千丝缕,三危之山之上一条赤红的灵蛇倏然游出,循着狂涌的气流往前蹿游,迅疾如电,一念之间头顶生角,八万里行过,一念之间那对龙角竟然又轰然倾颓,在大地上砸作双峰!
三只青鸟紧跟着紧这人类始祖的动作,远远看去像一道悬飘的青色披风,尾羽似兰。
凤凰一声拔高的长啼,在灵蛇的一个疾刺中骤然抢到青鸟前头,而后那呼唤的长鸣就伴着鲜红的火如裙如浪,顷刻从双环上召出无数飞鸟,扑哧扑哧的鼓翅声如鼓角长振千军万马,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百鸟朝凰!
灵蛇的上颚张开,尘烟万丈里一声荡气回肠的巨象惨叫消隐,蛇的细长身躯有一瞬间像一顶巨大的帽子般撑起,但转眼就被消化!
吞噬大象以后,灵蛇终于踏破大地,升上重云,凤凰压抑的飞势骤然变强,万鸟乘风而起,呼啸的长鸣几乎是一首磅礴的大乐——一重又一重的飞升之中,灵蛇的上半身渐渐变幻,骨骼在生长,皮肤在新生,蛇瞳幻作人眼,那是一张艳冶与平淡矛盾共存的脸。
森森的鳞片在胸腹上错落交叉,脸颊两侧还有细细的蛇鳞,长发几乎与整条蛇尾交错。
地气随着她举起的指尖上涌,在飞鸟雀跃的舞流中被牵引,一道一道地吹向四面八方。
空洞的天幕生出最底色的澈,而后是微蓝的气,一只只完成使命的飞鸟坠落下去,一只只临危受命的飞鸟前赴后继,缤纷鸟羽一举织成了那清透无比的天穹!
五色石,原来是飞鸟——
大雪仰面,看见凤凰在补天的中心停留,最后停在了那女神的掌心。
女娲的长发拂在日月之下,像一笔极浓的墨彩。
不再像之前焰火般透明的古神,她有血有肉,皮肤饱满血管微蓝,这是诸神的始祖,人类的神祇。
女娲的指端在凤凰灼人的翅膀上微微一拂。凤凰看见她眉心有一道暗红的刺青,就像多年前——多年后?梁远情有过的那个一样。
那是什么花?
女神扬手的瞬间,仿佛手举一把斩怨断愁的万古长刀,那把浓密漆黑的长发就被齐齐斩断,在她手中变成一条长鞭。
大江大河在大地上蛰伏,泥泞里等候命运。
那柄鞭子滚落下来,如女娲的蛇尾一般生命力旺盛,沾满泥沙往岸上一甩,泥点子如雨飞下,在地上成了数个赤身裸体的人。
凤凰不知为何惶恐起来,拼命地扇动翅膀——那并不是它的用意,而是某个将它送到这里的幽灵的本能。
但注定陨落的宿命阻止不了我们伟大的创世神,一只小小的凤凰又怎能阻止呢。
女娲还是不知疲倦地甩着,直到日月的颜色都各退一步,囚禁在太阳里的三足乌变得狂躁,月中的玉兔与桂树也变得清晰。她才筋疲力尽地停了手。
这时候,她已经不能像刚刚补天一样抖擞,只得下沉,下落,下坠,靠在了一棵树上。
凤凰跟下来,栖在女神耳下的那节树枝上。
女娲朝渐成气候的九州投去一个展望,而后倦怠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好啦,”她说,“就到这里吧。”
“以后的路,就自己走吧。”女神轻声说,“你们会平安。”
“你们会平安的。”
一阵泛紫的火光再次冲天而起,在凤凰痛苦的悲啼中将古神明焚烧烧尽!
那棵参天大树本来葱郁,但随着女娲的离去,树叶脱枝,浓烈的黑暗从头蔓到尾,顷刻就成了一棵无花无叶的黑色枯树!
阴阳树。
大地有了最灵长、最骄傲、最自由、最束缚、最残暴、最智慧的造化——不同于飞禽走兽,我们移山填海一日千里,我们化转阴阳可定胜天,我们终于来到这个世界!
创世的时代谢了幕,第二幕紧锣密鼓地唱起——
浩渺的琴声从天际飞来,清脆一响,大雪落在了另一块漂泊的冰上,原先踩过的薄冰裂落在了无穷无尽的冰海深处。
这冰川在九州上,也只是一片深蓝的斑。
凤凰在一无所有的天幕上如焰狂舞,孤领长空万重寂寞!而女娲死去的爝火飞旋而上,从天而降的大火毫不留情地落在各处,才成的天空瞬间烧红!
不似先前有光无温度,这火猛烈灼热,烧卷枯木,人却分毫未损,并惊讶地发现这火烧干沼泽,烧化朽烂,烧退猛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