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剑破瘴而出,穿过了梁丞胸口,又从静修后背凿出。
那把剑神光熠熠,如金如日,最熟悉不过了——无数鬼魂惨叫推退开,迷暗重重中勾陈上宫走出,法自然剑的巨大照影还悬在天幕正等发致命一击。
神明的法器是不伤人的,那人并没有受伤,只能看见难言的伤口从静修肩膀上一路灼开,那张美艳的脸正想抬起,就被一双爬满伤口的手捧住了。
紫雷狂啸,似随时会斩劈而下,刽子手和人们都握着趁手的武器,警惕地盯着他们。
红蟒和拂尘缩在树上,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地看着。
方才那一通暴怒里,铁索炸开了,疮痍呜咽的大地上,红云里,那个凡人对艳鬼问:“你怕吗?”
方才还狂躁的跟随时会杀人的鬼魂在他手里安静得比水还文婉。
“我怕的话,就不会来了。”她声音发抖地说,肩膀上的伤口不断暴涌血流,发现那人被长剑贯穿之处泛开一阵金色的纹路——那是克鬼的阵法,居然画在他身上,“谁——谁这么恶毒?!是你——是你!!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这个——啊!!”
一道纯黑的长鞭骤然破空而来,瞬间抽得地脉爆裂,静修手臂焦烂成糊——然而睚眦必报的艳鬼却无暇顾及寻仇,甚至没有松开抱住那人的手。
那不是什么好东西,画在人身上该有多痛?要怎样狠心才在人身上画这种东西当诱饵?早知如此我不如早些死去!害你受这样苦。
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人摇了摇头,居然露出一个非常浅淡的笑。
我在喜欢你的时候就知道了啊。傻子。
他回拥鬼魂的动作依然是保护者的姿势,像并没有那么多伤,也根本不痛似的,低声说:“你不怕就好了啊。”
克鬼的阵法从四面八方逐渐亮起,法自然剑在主人的驱使下宛若巨山压顶,锋利的剑气直逼而下,那人的躯体就宛若千条万絮,一寸寸飘去。
梁丞在她手腕内侧落下最后一个吻,轻得像缘分。
“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不——”
“你不要丢下我……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要——我不要——!!梁丞——梁丞!!”
那痛呼几近惨烈,到底是什么样的大恸,才能换来这样的如梦消逝。连他的指端都以流光散入大风,化作无限蝴蝶。
那一瞬间如红墨打翻,骤然狂风吹得静修长发散落,连眼白都被生生吞噬——理智全无,进入了鬼魂的迷狂态。
四周醉玫狂涨,顶破屋檐瓦片稀里哗啦疯掉,红墨过处人宛若被剥皮,不由得再次骚乱起来,那简直是地狱般恐怖的一幕。
她红电般闪到明韫冰跟前,几乎是刹那追击过来的法自然剑截然斩下,然后在林瑟玉的尖叫里——
“轰——!!”
那棵参天古槐硬生生劈开千尺,露出了常年幽禁在泥土里的根脉。明光千里刹那回旋,收在神明眉心。
林瑟玉心惊胆战地游到边上,原地什么鬼都没有。只有一枚玉带钩掉在半崖,发着幽幽的微光。
“呃……”
她头顶上的拂尘正想说话,就听上神决断出:“奈何天信物,第九十重——”
不等俩人说话,原地一阵风云狂散,丢下一整座城的混乱,神明竟然径自入幻了!
你到底是急于猎杀恶鬼,还是别的呢?
没有人敢问。
奈何天第九十重,情天恨海——
上古的奈何天并不像一千年以后那样,还能修个书院,一重重之间有严格的界限。——在那时候,每一重都凶险万分,时不时还会发生一个人左半边在第一重,右半边在第三十六重的悲剧。
第九十重是空空荡荡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似的寥廓怅惘,惟有一道阶梯自下而上,看不见来路看不见归途,就是这样的一条路。
明韫冰无端站在那里,往上走似乎没有上升,往下走似乎没有下降,空间高度似乎全部丧失了意义,惟有四周包旋而起的水镜在这种无意义的跋涉中陡然亮起。
他一步一步拾级而上,但却感觉自己是在下降的。
“哈哈——”
一个激灵。
他怔怔地看见水镜里,凌霄宝殿众神云集,那些曾在他一团混沌,蒙昧时就高坐天幕的神明,自得又悠然,有着他始终无法理解的纯澈魂魄。
为什么我不是那样呢?
我从泥沼里生出,那么难堪,所以才一直无人靠近,只能听凶煞对我发出无意义的、凶狠的咆哮吧。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被樵夫捡回去以前,其实他是很害怕的,从那个把他孕育出来的恐怖地方逃难般逃出来,像一只过街老鼠一样,又软弱又胆怯,一摔倒就哭,恨所有可以被父母安慰拥抱的人族,恨到恨不得自己早些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