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个夏天吧,因为隔着泛黄窗纸的一隙里,梁晏笑眯眯的眼睛是煦暖的,装着一个小小的他。
全都不在了。
连记忆里那屋子,瓜豆满园的后院,也早就作了土。
风雷狂吼一声,爆发的大雨瓢泼而下——
劈哩叭啦的雨弹在四方八极打起了震耳欲聋的鼓点,梁落尘齿列里咬出了血,巨大的悲怆再也无法克制,仿佛要连同过去二十多年的所有欠下的眼泪一起还一场大的,汹涌而出。
都落在大地上。
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照亮了勤政殿桌案边的一角,那一母一子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深黑浸渍的两个胸口,被一把西风凛冽的剑穿在了一起。
他们都睁着一双如出一辙的大眼睛,口角流血,仿佛不可置信。
轰隆!!连绵不绝的雷响,似空荡荡天上震怒竟有灵——
刽子手啊——你凭什么将我的性命剥夺!
第80章 十渡心渊 巢于地中火
滚滚滚,转转转,噼噼里啪啦!嗒——嗒!
滚千里,转千年,大戏唱啊雉子班!
放天马,收蛟云,拨雪回枪怒撞天!
什么声音?湿润的,吵闹的……
啊,是雨,大雨。
——地缝裂开的大口伴着一路撕破时空的黑洞深到了地底。梁陈接了几滴穿过乱流的、带土腥味的冷雨,明韫冰在张开无数裂缝的石壁上一拍,“咔”的从里面瞬间爬出一双巨大的手,把他们俩当蚊子似的拍在了壁上,暂时失去了“身若游丝”的殊荣。
此处正是小溪之前到过的无尽海,但这孩子和那头牛都已不见了,只剩下造化崩溃造的孽——
那洞口像怪物的一只魔眼,把一切都疯狂地往肚子里装,不巧里头又很难填平,所以不知多少东西葬身它腹,却还是未有平息之势。
不知混乱中经历了什么,一个小孩和鬼婴抱在了一起,蹴鞠般被狂风卷起,一脚踢进了那恐怖的裂口,那一瞬间连惨叫都没有——过溪人都是哑巴,鬼婴的惨叫已被更大的呼啸声盖过。
蝼蚁天地。
一人之力不可回天,梁陈刚才能在庙宇里救小孩,现在却无能为力——更何况他还没从梁斐死亡的巨大打击中回过神来。
梁陈忽然听见一阵微细的脆响,像玉碎,他一翻袖子,原来是徐念恩之前给他的水灵鱼佩。
“此物指引之地,你不可去,否则将立刻……”
立刻……什么?
梁陈心头一紧。
烈风中明韫冰看着那风势暂缓的洞口,那修长的眉峰不知为何微微蹙起,眼底翻滚着起起伏伏的暗流,像长川正掩饰它浩大而幽微的隐痛。
梁陈这会儿脑子开始转了。
造化要收,必然要噬人,吞一个梁斐当然不够。歼灭地神为上,但怪就怪在,梁陈在炉鼎里见过的那地神,不知所踪。
这不合常理,因为地神通常就在阵中。
他被那条地下河吸引了目光,不由顺着缓动的水看向尽头——不知它溯源在哪里,尽头又有什么。
谁知这一看之下不得了,两岸顿时卷起冰火两阵大风,冰刺得此岸抱石的游龙子哇的一声惨叫,火又烧得彼岸竖剑的真多左嗷的大叫一声,仿佛两只相亲相爱的鸭子。
“别看,”明韫冰才像回过神,捏起他下巴,飞速地在他嘴唇上过了一下,“此水是伪疏荡,最惑人心,一旦沉溺……唔!”
梁陈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的参观解说,给自己谋了点福利。
他这个吻却有点急促,把一种难言的焦虑顺着荒原上的狼火烧到了明韫冰心里,倒让他险些有了人的烫灼,感官上一阵奇异。
他几乎有些迟疑。
“咔擦”一声脆响,明韫冰有些迟钝地低头:“……什么东西?”
青色的碎玉从梁陈手里撒开,乒乒乓乓随风洒了出去,他若无其事道:“没什么。——疏荡我知道,就是天泉,伪疏荡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影子。”环境太吵,明韫冰换了心音对他解释,“当初疏荡在天,映在地上许多年,影子就成了一片河,里面是凡尘影像,此岸和彼岸又互为照映,人一旦进入,有如身在无尽海,只能在一面又一面镜中往返,难以挣脱。是禁地。”
梁陈沉吟回道:“听着有些像心,源泉就是道衡的心渊吧。”
——道衡乃道德天尊的江湖花名,明显比梁陈有文化多了。可见人家不喝墨。
“嗯。”
梁陈:“能上去看看吗?”
明韫冰有点始料未及似的一哽,眼里擦过一点异色,梁陈深深地看着他,补充道:“说不定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呢。”
“你……”
还没“你”完,不远处游龙子毫无形象地大叫:“施主!能不能劳烦你去死一死!?你死了阴阳就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