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陈没料到这些“人”如此热情,于是两方简单互道姓名,马上达成一致,先一起上西岭学堂去见识见识。
匪徒们被梁陈一个眼神吓得状若鹌鹑,哆哆嗦嗦不敢多嘴,只往前蹭。老皮被徐晓晓和师兄一左一右扶着,那个方脸的少年说:“您有我们的凭信,看来您就是那个新人啦!”
徐晓晓则道:“您好像走错路了,我们正门不在这儿,在东岭那边呢。”
“嗯……”老皮含含糊糊地应,盯着眼前披雪的玄石阶,以及蜿蜒而上,通往雪山楼阁的路。
酒窝少年拖着苏大人,不知不觉间一对自来熟聊起了梅子酿酒的一百种配料方法。
梁陈则怀着一种莫名别扭的心思,来到了鬼帝身边,想了若干个比较适合的雅辞,最终很菜地吐出句:“……你能起身吗?”因为不明原因,这句还结巴了。
等闲人怕是听不懂梁大人的外九州语言,不过鬼帝毕竟不等闲,他回头看了梁陈一眼,撑着石阑干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梁陈总觉得他走路好像很费劲似的,看了半天也没懂到底是真的还是纯粹“看”出来的,但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在拾阶而上,鬼帝步子微有不稳时,梁陈跟鬼附身一样,一把就搀住了他的手肘。
鬼帝略微抬眼看他,梁陈心里天崩地裂,脸上无比自然地微笑:“不谢。”
他眉目平静,也不作答,似乎无事,但被搀扶着借力拐上一阶,袖袍一甩,带出几分厉风,倒把边上的雪震落了不少。
他们上岭的台阶边积雪很重,里头埋着一尊人像,玄黑色突兀,大约是端坐书案、闭目养神的模样,那底座石碑的字都被积雪掩住了,被鬼帝同样漆黑的衣袍一扫,才露出了深埋几许的字迹。
“不知何许人也。”
“我们义学有四座正学堂,就在东南西北位,其余皆是赏玩之地――我们是西岭的,”一个单眼皮的少年在他们身边嘚啵嘚啵,“白日里师祖一般都在西岭见素京里休息,有什么事找他就行啦,他有好多个!平时我们住斋书台阁,里面书籍古典应有尽有,修学的话想在斋书台也行,去见素京随老师们一起也行。我们这里有不黯星,东岭是不缺月,北岭有不落花,南岭有不败叶,是借来的灯火,一天只亮五个时辰,戌时宵禁。拿着玉鉴就可以在二十四岭随处走动,不过要是做错了事就要去离思湖边消雪,好可怕的!――你们要想来,只找师祖就行。”
这样嘈杂的背景里与梁陈心怀鬼胎的注视下,鬼帝很慢地把越发往他身上缠的红线拉开了一大半。然而春风吹又生似的,那些红线被他越弄越多,而且越来越细,最后他捞了一手青丝般的红线。
“怎么啦?”单眼皮少年终于停下了他的长套大论,问了一句,“这位……公子,身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直在心里上演小剧场的梁陈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别人是看不见这红线的!
他眉心和鬼帝双眼的印记出现后,这不受梁陈控制的红线也一直缠着两人。梁陈先是假装看不见,心里还庆幸苏视没有追问――否则怎么解释?谁知道是真的看不见!
“身上不雅,”鬼帝蓦地接话,并不看人,“可有洗浴之处?”
单眼皮少年呆愣片刻,结巴道:“有有有有……”
梁陈没弄明白什么地方“不雅”,不由泄洪似的开始胡思乱想:“哪里不雅?我扶着他不雅?我碰到他不雅?这算什么不雅?难道他嫌弃我?难道他觉得我本人就是一个大号的不雅?”
梁陈很是自作多情地对着一个幻影想了一大堆,一行人终于走进了西岭的正门。
外头看来只是一片皑皑白雪,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一进门便是一座小湖般宽大的高台,半空高悬――山腹里头已全被掏空,只余一座依天然山骨凿成的巨大圆楼,正是方才说的“见素京”。
高台边上有阑干,边上的山壁之中却有许许多多的精致小楼,就好像半空中飞行,不小心撞入山石,便从此横贯在这位置,他们在外看到了一半,进到里面才看到另一半。一座小楼就有人世街头一座小酒楼那样大小,上上下下错落地贯满了山壁,放眼望去不知道有多少。
那见素京的高顶一眼看不清,只看到有明亮如日,却又柔和如月的光芒散发,沿着见素京的轮廓一路洒下来,那造楼的石头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像会吸光似的,把山里反射得莹澈剔透,毫无阴沉,犹如仙境。
那嵌在山里的小楼朝山内的一侧才有门,上下三层,每层都有一扇正门。临近他们站立的高台上的一栋楼里,一个少年正“咔哒”一声把门口玄石上的木杆一拧,只听哗啦一声,原先搭在一个匪首脚边的梯子竟然调转过去,落在了那少年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