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儿抖如树叶,额上忽然一重,脑门猝然开了朵花,人差点被推个倒栽葱,惊愕地抬头。
却见梁陈从另一边袖子里拿出了徐晓晓的火红箭矢。那飞扬羽毛上有一种寻人的符咒,感应到气息便会发出指引。
“你见过昭阳郡主。”梁陈微微垂眼。
他其实长了一张很可亲的好相貌,眼睛常年犹如一池春水,连刻意板着脸的时候都不会给人很强的侵略感与攻击性,温和得就像一把柳絮。
老头儿不知道是不是站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去,说道:“是,是……”
“哎您,那么害怕做什么?我不吃人。”梁陈走近些弯腰扶了他一把,却蓦地一愣――这老头儿脉搏慢得不正常,皮肤也像一把枯木――他快死了。
而且是很奇怪的一种状态,这个老头的魂魄就像烧到尽头的蜡烛一样,在以分秒可计的速度渐渐熄灭。梁陈几乎可以肯定,他活不过三天。
“那位小姑娘在、在静熙山山道上的店里救了我……”老头儿抓救命稻草似的下意识抓住了梁陈,把他的手拧得皱起来。梁陈看见他蓬头垢面,脸色枯槁,眼珠惨淡到发灰,里头却有一点很亮的东西,像一堆将要烧成的死灰里那灼热的星火。
“我姓朴,我们那方言叫老朴是‘老皮’……他们都这么喊我,”老皮含糊颠倒地说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舌头,道,“我是跟在大人们的后面进来的……在那个黑道里掉了很久……最后在湖底的一个隧道里醒来的。然后看到外面的冰全都碎了,又凭空起了一座天梯……我想进义学,就跟着他们一起爬上来了。”
“我没留意啊!”
“对啊,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这几个匪徒也许是太惊恐,混乱间只顾没命地往上爬,也没留意自己队伍里多了个人。
梁陈听了点头,还没说话,苏视抢白道:“你进义学做什么?”
这老头却吐出了匪夷所思的一句:“我……我有凭信,我是来报道的。”
梁陈和苏视同时迷茫了:“什么?”
老皮从怀里摸出了一方青色的玉鉴,上头刻了几个字:“抱朴义学凭信。”小字是:“太和廿年,春生,西岭。”
连年号都有!梁陈看了不由感叹:“原来神仙也过人间日子。”
他掂量了一下这薄玉片,问道:“你怎么得的这凭信?”
老皮说:“我在静熙山脚下支起了一座闲话庵,在里头修补收来的旧书。一日月明星稀,我修书正累,在板桌前睡着了,一枝梅花入窗来,变作一个拇指高的仙姑,把我叫醒,问我想不想入仙学。我说想,她就给了我这玉鉴,并叫我在三月一日到小店里等,自有妙法入门。”
梁陈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又问:“这春生自然是春季入学,但西岭又是什么?”
老皮:“我也不知……”
梁陈和精通各种人间考试的苏大学士对视一眼,苏视轻轻摇头,忽听亭外的台阶有踩雪声,交谈声渐近。
有个少年说:“师祖不是说今儿有新人来么?怎么还不见人?”
“哎,方才离思湖边有异动,怕不是来了?所以现在才看看呢。”仍是少年。
“能不能快点走啊师兄!你们脚瘸呢!”是个娇滴滴的少女。
然而一听这声音,梁陈和苏视同时一个激灵――那是徐晓晓的声音!
还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那几个少年少女已经下了阶梯走到雪道长亭,和这一地的人迎面撞上了。
这几个少年都穿着一色的雪白衣袍,袖口与袍沿皆有篆体墨字的“十叠云山”,像三道细蛇咬着雪白的袖袍。人都长得颇为清秀,皆是一水的青葱,像一把刚掐下来的新叶。
徐晓晓穿着这黑白分明的服饰,脱胎换骨似的,气质比起原来那个不知道温顺多少,她看陌路人似的一惊,道:“怎么这么多呀?师祖不是说只一个吗?”
苏视连忙瞅他,梁陈便开了通灵眼一看,心凉如水――这几个人都没有魂魄,并不是人!
他对苏视比了个摆手的手势,脚步一挪,恰好挡住了望湖赏景的鬼帝,笑道:“我们都是静熙山的小民,不慎误入了这义学仙境,不知你们可都是仙子?才听你们说只一个,是一个什么?学生么?若是办学,可许我们也做个半道插班的?不然这冰天雪地的,我们也没个去处啊。”
“这……”徐晓晓面露难色。她旁边一个方脸师兄上前说道:“我们不是仙子,我们都是普通人。”
“你们想来都可以来,我们来者不拒哟!”另一个长着一双酒窝的少年笑眯眯地往前一蹦,一把拖住苏视的手,看着这位惊慌失措的大人,“不过得先跟我们见师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