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怎么熬?怎么出头?什么叫熬出头?
江念博涨红了脸,极力克制语调:“早知道妈妈这样,我当初,当初还不如不读这个博士,直接出去工作赚钱,或者我现在就退学去赚钱……”
父亲在电话那头赫然打断他:“江念博,你胡说八道什么?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年,说不读就不读了?”
江念博再也听不下去了,按下了挂断键。
挂掉电话,他内心五味杂陈,瞳仁里的光全散了。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五官随之难受地皱在一起。
这个国度的亲情讲究“养儿防老”,讲究付出和回报,因而显得很功利,有时就像一本扯不清的烂账。
账本里,父母和子女的“计提金额”始终无法轧平——他们总是会高估自己的付出,同时低估对方给予的回报。
见状,乐甘投来担忧的眼神:“你妈妈是生病了吗?严重吗?”
江念博搓了搓脸,“嗯”了一声。很快他吸吸鼻子,换了副轻快的语调:“乐甘,你有爸妈吗?”
说完就后悔了。仙男已经得道上天,父母是什么?不存在的。
乐甘果然迷惑摇头。
此时,江念博不禁羡慕起乐甘的六亲缘薄起来。他再未说话,打开手机,正准备查一查附近有没有银行ATM机时,又听见身旁敞亮的一声招呼:“小江博士!”
“大中午头,啷个(怎么)有时间来这里撒?”胖姐扯着嗓门大喊。
江念博抬头,才发现自己和乐甘不知不觉走到了【胖姐面馆】前。
面馆门口一片狼藉,铁皮卷闸门只开了一半,不断有搬家工人从店内进出,将桌椅杂物运到斜对面的厢式货车上。
“胖姐,你的面馆……你不干了?”江念博错愕地道。
胖姐正给搬家工人递矿泉水,闻言直起腰:“不干啦!前几天把店里的东西盘了盘清出去了,今天正式把店子关掉。”
江念博:“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科研不顺,因为意外被留校察看,母亲生病筹不到钱。
为什么啊?
胖姐对几位工人道谢,之后抹了把汗,以手做扇在脸旁扇风:“家里和店里两头跑,我遭不住。正好面馆的租期到了,我就先休息一段时间,回家陪陪我老娘。”
她看了江念博和乐甘一眼,声音平淡却极小:“我老娘快不行了,肝癌末期,医生说,差不多就这一两个月。”
“肝癌是什么?”这个知识点显然超纲了,乐甘拽了拽江念博的T恤下摆。
江念博用眼神制止乐甘发问,被胖姐一说,又忍不住想到自己的母亲。他心中不是滋味,向胖姐道:“还准备继续开面馆吗?胖姐,你这么多年也攒了不少老顾客,你这一走,我以后上哪儿吃热干面去?”
“再说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做热干面是赚得不少,就是太累。我在光湾街干了九年,九年间每一天都是凌晨三点起床和面,整整十年,凌晨三点。”胖姐伸出三个手指,自失地一哂。
江念博在江科大也待了九年,九年间不是没有过肝论文熬大夜的经验,然而听闻胖姐此言,他还是敬佩地瞪大了双眼。
这世上,比科研辛苦的事,其实还有很多。
胖姐将那块写着【胖姐面馆 供应早歺】的小黑板归置到一边,又去拾掇面条机、电动煮面桶、漏勺案板、调料盒和纸碗等一套工具,怅然道:“所以现在都没什么人愿意开面馆了,喏,大家都削尖了脑袋去开么斯(什么)奶茶店、甜品房,一杯奶茶十块钱,成本只有两三块,这真是比卖热干面轻松多了,赚钱也快。”
江念博眼前浮起光湾广场步行街上令人眼花缭乱的奶茶店招牌,情不自禁点头。
胖姐又长叹了声:“我这套做热干面用的家伙也清不出去了,唉!谁要是能把它们带走,我再免费送一张我轧面条的独门秘方,直接无缝开店。”
面对江念博,虽然胖姐勉力克制,但说话依旧带着些许江城口音,“热干面”也就被她说成了“乐甘面”。
总算听到了熟悉的词汇,乐甘忍不住问道:“姐姐,做热干面很累吗?”
这就好像鲁班在问“刨木头很难吗”、牛顿感叹“这世上怎么会有人学不会物理”,眼见热干面小仙男一副云淡风轻的神色,江念博被秀了一脸,但还是顺着乐甘的话问:“胖姐,没有想过另找份轻松的工作?”
胖姐摇摇头,感叹道:“你还在读书,没进过过社会,你是不知道,打工也好,做生意也好,么斯(什么)轻松哦?其实累一点冇关系,我穷人家家,只会煮面拌面,一点错误都不敢尝试,万一转行了赔钱了那不就掉大了(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