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起来,”宁念明声音很低,对都春道,“顾客还在呢。”
是埋怨,又不是埋怨——这意思好像是,如果顾客不在,他们俩亲亲抱抱,就没问题。
都春都愣了,他听过很多次宁念明说话,却凭空生出一种错觉。
没有哪一次,音调像刚才那样柔软。
待都春狼狈起身后,宁念明双手交叠,挡住浸湿的裤子:“分手了,再怎么痛苦,不至于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桑律脸上红白交加。
都春用眼神示意他开口。
“我,似乎什么都做不好。”桑律终于启唇,“考大学差二本线三分,复读一年结果成绩更差,只走了个三本。毕业之后大家都找到了好工作赚了钱,只有我什么也做不来,只能去餐厅打工。后来我谈了恋爱,找到了我爱的人,当时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哪能想到没过两个月,分手也是对象提出来的,他还大吼着让我滚,就连想自杀这件事,也没能瞒住花神……瞒住二位的眼睛。”
桑律的内向写在脸上,但这种人一旦打开话匣子,能从祖上十八代开始,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冒个底儿掉。
宁念明和都春啜着热水的同时,听桑律掏心掏肺地讲了半个钟头。
桑律家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家境一般,父母都是收入微薄的工薪族。他两次高考都不尽如人意,只考上了宁城大学下面的一个三本独立学院,学的是万金油的英语专业。
上了大学,桑律发誓要逆袭,整整四年他都努力学习手不释卷,摩拳擦掌准备考研。
如果努力有用的话,世上不会有如此多无法上岸的落榜考生。或许是因为英专是卷王专业,或许是给自己施加了太大压力,或许根本就是他天资愚钝……经过三年漫长而痛苦的准备后,桑律再度失利,考研初试连国家线都没到。
临近毕业之际,桑律不想再给家里增添负担,干脆跑出来找了工作。
人这辈子虽然很长,但转折点并不多,只要有一次拐进了岔道,随后的生活就会像多米诺骨牌一般全面崩塌。
桑律一直被考研失利的阴影所笼罩,毕业后连着几份工作都做得马马虎虎,没有过试用期;回过神来想要考公考事业编,又发现自己丢了应届生身份。
失落的他在网上海投简历,不出所料回复寥寥。
没有公司愿意雇佣一个工作经验不足、频繁跳槽的,文科生。
山重水复疑无路,就在这时,一家国内知名的连锁创意餐厅要在宁城开分店,店长看中了桑律的英语能力,向桑律抛来了橄榄枝,聘用他为服务生。
彼时桑律口袋里只剩了几十块,连第二天的饭钱都要凑不起了,他咬咬牙,踏入了餐厅大门。
“之后你就一直在餐厅工作?”都春问他。
远高于能力的梦想,其实是妄念,他在心中暗叹。
这株平平无奇的小葎草,能有口热乎饭吃,有个避寒住处,能依靠双手,安稳平顺地度过属于人的一辈子,就已经很好。
都春喝了口热水,忍不住继续道:“这样过下去不是挺好的吗。”
桑律:“原本我也以为,日子会这样过下去,直至我遇到了我的男朋友。”
“男朋友?”都春差点没喷出来,“你总说‘对象’、‘对象’,我以为你的对象是个姑娘,他竟然也是男的吗?”
宁念明没听出这个“也”字暗藏的玄机,他误会都春恐同,更担心刺激到桑律,低低地喝止:“都什么年代了,男人喜欢男人还是新鲜事不成?”
宁念明确实是误会了——
都春本就是雌雄同株的梅花,修成正果之后更是遵从本心,在情爱方面,才没有那些条条框框。
只是他听百城君说,凡人大多是异性相吸,男子同姑娘欢好;像他和百城君这样的取向,为世俗所不容,还是做沉默的少数派为妙。
“我不是这个意思。”都春惊异于宁念明的开放,与此同时,心中像有一颗希冀的绿芽正破土而出。
宁念明向桑律道:“你是因为男朋友的原因,才想要走绝路吧?看得出来你很爱他。”
说这话的同时,宁念明极其罕见地随手捞了一枝玫瑰把玩嗅香——那是要出售的“长相思”玫瑰。
他竟然捻起了花瓣。
粉白花瓣在他指尖皴皱、破裂,鲜妍的花汁衬得他脸色莫名晦暗。
桑律眼眶又蓄满了泪,喃喃道:“是……他,他就是那张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如果足够高足够大,既可以挡住前方骨牌的垮塌,也可以随时引起一场新的倒下。
宁念明双眼看不见,桑律便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给都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