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温眠看不见的地方,殷玄烛浑身是血,宛若修罗。
他的双眸如今因为神志恢复而褪去猩红,但也已经完全变成了妖族的灰蓝瞳色,唯剩眺望远处的目光依旧清澈温和。
只是,这无穷无尽的走道远方,也只有深不可测的漆黑,一如他的未来。
他还在继续嘱咐道:“这次你不要去西域了。去雨师泽罢,那里有你的亲人。刑家和鸦津渡的小姑娘也很不错,以后可以给你做做伴。你也会遇到……遇到跟君凛完全不同的郎君——”
他感觉到温眠在他掌心用力摇了摇头。
“我不要这些。”温眠哽咽道,“我不要这些。我早就知道,人千万是不能贪心的,所以我从来的愿望就只有一个。我只要有你就够了,阿烛、阿烛——”
她不再愿意往前走了,像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殷玄烛亦是心中大恸,咬紧牙关,竭尽全力不让自己眼眶的泪水落下。
有时候,并不是仅有死亡才能让两个人彻底分开,世上多的是求不得与爱别离。
温眠从未这般痛哭过,只觉得胸腔痛得快要裂开,近在咫尺的诀别令她恐慌不已,恨不得将殷玄烛一整个塞进自己的心脏,好好保护起来。
她用力推开那只挡在自己眼前的手,终于回转身去,用力往上伸长手臂。
——她只见到过一次。
是在那次糟糕透了的西域之行时,于酒肆中殷玄烛曾对她做过。
而这次,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的唇覆过去。
如今殷玄烛的脸上没有鬼面面具,也没有皮革眼罩,两个人如前世般毫无隐瞒地望向彼此,她终于可以好好去亲吻殷玄烛了。
出乎意料的是,殷玄烛竟微微别过头去,以双手轻轻扶住她前倾过来的身躯。
温眠失望又难过:“为什么要躲?”
殷玄烛眼神苦楚地注视着她,摇摇头,却说不出话来。
他想说,温眠应当将这个吻留给今后的良人,可这句话就如同刀子卡在咽喉,微微一动便将自己割出淋漓的血。
怎么舍得将她让给别人呢?
怎么安心将她推向别人呢?
可这些他都不敢说出口。
温眠等了好半天都没有得到答案,便又觉得想哭了,转过身自行往前走去。
殷玄烛当然知晓她生气,连忙去追上她的步伐。不料还没追出几步,温眠却又自己停了下来。
“我不能生你的气。”温眠抽抽鼻子,回身眷恋地望着他,“我们时间不多,我不能浪费在生气上。”
“你听我说,阿烛。”温眠认真道,像是在许下一个诺言,“我想要亲吻的人,只有你,不会再有别人。”
她说着眼泪又要落下来——在这日之前,她从不知晓自己能有这么多泪要哭出来。
“所以你再等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你要是变成傀儡,我是一定不会听你的话的,我才不要去雨师泽,我就回到西域,宁愿被赤神吃掉也——”
她的话并未来得及说完。
在两人僵持期间,整个地宫蓦地剧烈摇晃起来,尘土簌簌而落,像是随时都可能要崩塌掉。
温眠很快反应过来:“外边发生了什么?”
但殷玄烛眼尖地看到前方的顶梁龟裂开来,二话不说赶至温眠身侧。
此时的温眠尚不知晓头顶的异样,茫然地抬眼去瞧他,却看到两人身后,整个走道的顶部都毫不留情地朝他们压下来。
如此铺天盖地的坍塌,恐怕两人都要于此粉身碎骨。
温眠反而觉得豁然开朗,于一盘死局中找到了最好的解法。
是了,他们这一世本来就是上天额外恩赐的,他们本就应该死在长留后山的冬夜了。
前世他们一同赴死,今生自然也应该如此。
温眠眷恋地深深呼吸,抬手揽在殷玄烛的肩背上。
或许是因为心脉失控,又或许是因为两人终于将话说开,如今的殷玄烛已经恢复西域时的模样,身形也能将温眠完全遮挡在怀中了。
而正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殷玄烛终于妥协似的笑起来,低头贴上温眠的嘴唇。
第59章 沵茵秘境(七)
“这鸟不拉屎的秘境到底是哪个鸟人发现的?”
明月皎皎如弯钩, 草丛莽莽如汪洋。
符婴烦躁地用剑胡乱砍着周遭的杂草,不住在骂骂咧咧:“说秘宝没有秘宝,说药草没有药草, 存心来坑人的是吧!”
随即她又警觉转身,跟猫鼬似的直起脊梁, 仰头去瞧远处的山脉:“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直有很不对劲的动荡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