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智昏昏陷入黑暗之前,他脑海中走马灯似的回想起很多久远的画面。
有浩瀚苍茫的荒原上,杀红了眼吞下同族血肉的发狂妖族;有风沙边城,一边以皲裂干皱的手抚摸他头顶,一边柔声告诫他不要伤人的婆婆;也有在长留山禁地中,他看到的……比君凛更加危险的大妖,正讥讽地道出妖族必然都会步入的结局。
活了两世,这样的走马灯也经历过好几次了。因此他对这一切都从容熟悉,甚至充满期待。
因为……在最后入眼的,永远是温眠沉静如水的面容。
他只想多看看温眠。
殷玄烛怔怔地朝着眼前的温眠伸出手去,这次却出乎意料地触及到温热的肌肤。
面前的温眠比以往任何一次看到的都更要鲜活,正眉头紧蹙地发怒:“不要命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妖族的休眠不是没有风险的,你能赌赢一次,能保准赌赢每一次吗?”
殷玄烛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冰凉的空气再度涌入,自己正在下意识剧烈呼吸。
温眠正如前世两人初遇一样,淌入没腰的冰凉溪水中,一手稳稳拽起殷玄烛,另一手却将已然划破的手腕,强硬塞至殷玄烛唇边。
熟悉的血液很快便沁入口腔中,殷玄烛眼中利光一闪,再也控制不住,渴求地饮血。
他吸食得入了迷,干脆在水中直起身来,情不自禁地伸手朝温眠腰上揽去,将两人身躯贴近,固执地不肯让温眠离开。
两人维持着拥抱的姿势静止不动,因此溪水亦是渐渐平静下来。圆月在水面上投下皎洁的霜影,恰恰好将两人的倒影也笼罩其中。
人在水中央,影在月中央。
殷玄烛从未如此想让时间停滞过。这一生要是停留在此,也是无悔。
他用力闭了闭双眼,最后缓缓松开对温眠的禁锢。
他唇上还沾着些温眠的血,映衬得皮肤雪白莹润,少年的五官精致得近乎妖冶。
殷玄烛低头看了看温眠手腕上那道深深伤口,再一抬头,便见温眠的面容亦是白得透明,像是要整个人消融在夜中。
他眼眶一红,轻声问道:“你就不能……不管我了吗?”
温眠听后心里没什么波澜,歪歪头笑着问:“怎么?终于嫌我烦了?”
殷玄烛连连摇头,急忙想要辩解,可话未出口就被温眠打断:“你都已经为我死过一次,今生你怎么就不能不管我?”
殷玄烛一愣,有些拿不准温眠的意思。
温眠牵着少年往岸上走去,终于决定将话说开:“阿烛,你告诉我,前世……你是怎么死的?”
她说完之后便发现自己拉着人走不动路了,转头一看,发现殷玄烛正震惊地望着她,在视线与她相触的时候更是一个激灵,恨不得落荒而逃。
温眠早就预料到这人的习性,哪里准他轻易离开,将人抓得死死的,根本不允许他退后半步。
这对峙令她莫名觉得熟悉,忽然想起来之前她在西域逼问阿烛,也是用的同样的方式。
看来妖族的天性……都胆小得可爱。
温眠径直道:“你躲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那时对上庄明音,你为何不逃?”
殷玄烛听到她如此笃定的话后,便泄气地垂下头来,闷声闷气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话就是承认的意思了。
温眠狡黠地眨眨眼睛:“心魔境界里看到的,但我不知其真假,所以试探你一下。”
殷玄烛这才知晓上当,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在温眠实在控制不住大笑出声时,黑着脸甩了她一身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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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事态平息,两人俱是湿漉漉地在岸边拧衣服。
温眠不禁觉得好笑:“我们就和这条河过不去吧?每次都要在这里将话说开么?”
殷玄烛心道除了在河边,还在黓海里促膝长谈过呢,两人和水也不知晓是什么不解之缘。
不过温眠显然没有将他和西域的阿烛联系起来,因此殷玄烛也就没有多嘴。
“等到逃出去之后再说吧。”他这么想着。
反正温眠肯定还是会选择去西域的,到时候她没找到阿烛,自然会问起此事,到了那个时候他再全盘托出好了。
只是温眠可能会生他的气,到时候得好好道歉,哄一哄她。
殷玄烛思绪落定,视线便落在温眠的脚踝处:“捆仙绳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