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眠咬牙:“自从住进这东屋,我整宿整宿都会做噩梦。我梦见过芝容失足,坠落后山悬崖的惨状。亦是梦见过……和我们肖似的女子被丹朱庭的女冠刺杀。”
她鸦睫颤抖,缓缓抬起眼来,定定地看向君凛:“梦见几次后,我便知晓她才是真正的温眠了。”
“听闻冤死之人更易被魔障侵袭,从而化作怨魂常年不散。我在想……是否是温眠的怨魂想要告诉我何事呢?”
君凛在听到这句话后,连掌心都凉了下去,面上亦是露出痛苦神色。
他仍不肯相信,固执地继续问道:“当真……只是托梦?”
温眠眸中神色变幻,暗中打量着面前既熟悉又陌生的男子——与其说她不像温眠,倒不如说如今面前这人,看上去才是完全不像君凛了。
她本做好要持久战的准备,严阵以待君凛的逼问,毕竟像君凛那般多疑之人,想必不会轻易相信她的一面之词。
可现下他的痛苦、悔恨和眷恋都不似假装,就像是他当真爱惨了温眠。
难不成……又是在诈她?
温眠定定心神,继续道:“我开始也觉得古怪,毕竟……东陆世人皆知,温眠是死在和君凛公子成婚当夜,为何我会看到她出现在这长留后山的画面呢?只是这样的梦重复多遍,终究还是会让我心神错乱,误将梦里的光景当了真。”
她手指的伤口如今已然好了,君凛便又轻轻将她的手放置回被衾之下。
“可还曾梦见过别的?”
温眠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心念电转之下迅速说道:“我梦里的温眠,很想离开这里。她在此处待了很多很多年,直到她老了,都不曾有人前来陪伴。君凛公子,你说……那究竟是何等的孤独?”
她最后一句说得缓慢,仿佛要将君凛凌迟。
“因此我才执意要向君凛公子求一个下仆,因为我怕啊。”温眠弯弯眉眼,“我怕自己会落得温眠那样的下场。”
“我该多唤人来陪陪她的。”君凛失神盯着屋内,喃喃道,“那时的我太过自负,察觉到自己因为她而心动,便不敢再来看她。我怕我当真会爱上一个年老色衰的普通女子,我怕会被天下人耻笑。”
“可等到千帆过尽,天下人都厌憎我,我才迟迟回想起来……或许只有那一人,曾经以真心看待过我。”
温眠一怔,隐约明白过来。
她鬼使神差地开口:“哪怕她并未对你动心?”
君凛现如今卸下所有伪装,反而显得平易近人起来,低低笑道:“我自然是知晓她怨我的。像我这样不称职的夫君,怎会有那么傻的女子会爱上我?可从小长大,我身上就背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责任。
最开始是我被师尊捡回长留,因此众人都畏惧于我作为白帝亲传弟子的身份,所有人都讨好我;后来重伤之后,师尊帮我疗伤之时,发现我的灵髓带有上神印记,因此我坐实了救世成圣的预言。”
君凛摇摇头:“可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我。天赋异禀也好,长留首席也好,救世成圣也好,都是世人赋予我的名号。那些名号……也可以属于别的任何人,并非君凛,并非真正的我。”
温眠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心道当年她被称为灌湘岭的希望,就已然觉得压力沉重,更何况是君凛呢?
“但是温眠不同。”君凛继续道,“温眠看我的眼神中,没有那些虚名,只倒映出一个我来。真正的、狼狈的、虚弱的我。”
“所以,你就是在那一刻对她动心的。”温眠接道。
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眼动心,令君凛即便对整个世间都疏离漠然,也要对温眠执迷追逐,哪怕温眠已死,他也想要抓出这丝毫片影。
因为……若是连温眠也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看得见真正的君凛了。
他迟早会因此而发疯的。
而温眠在得出真相之后,心底又生出些惶恐来——没有人能这般触及到君凛的真心,若她只单纯是温眠的替身,如今越是靠近真相,就越是靠近被灭口的结局。
“或许我知道得太多了。”温眠心中慌乱,勉强笑了起来,“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失忆?”
“你别担心,我不会杀你。”君凛哑声道,侧身伸出手去,竟是握住了温眠的脚踝。
这个动作过于暧昧,温眠下意识想要挣脱,可那只手宛若镣铐紧紧锢在她骨节之上,根本令她动弹不得,连铃铛都不曾响上一声。
“我会留着你的。”君凛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以后……多跟我讲讲,温眠的梦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