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柔知道齐楹并不是一个如外表一般与世无争的人。
他几乎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走的每一步路。
像是早已参悟了自己的人生与归宿,他只需要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怎么了?”齐楹笑着问她。
“没什么。”执柔顿了顿。
“执柔,其实朕早已经不想强求这一分圆满了。”齐楹隔着无尽灯火‘望’向执柔。
“朕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双眼睛对朕来说,不是什么非要不可的东西。”他指着身边的坐席示意她坐下,“朕只想看看你。看看朕的小女君长什么样子。”
执柔坐在他身边,感受着齐楹的指尖轻轻落在自己的脸上,从眉宇再到唇瓣。
“他们都说,皇后是国色天香的美人。而朕唯一能记住的,却是抱你时的触觉。”
柔软又温热的触觉。
“朕得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你不要有压力。”他含笑补充完最后一句。
齐楹给人一种安稳又陈旧的错觉。在这高耸的宫阙之下,在这恢弘王朝的尾声。他像是这座宫殿里的一根楹柱,经年日久,木质的纹理间浸透了沉水香,渐渐风化,好像要和这个王朝一起腐烂。
*
战事就如同齐楹预想的那样。
齐桓的兵马并不全是孬种。
薛伯彦初时略胜一筹,随着战争加深,两方各有胜负,僵持不下。
尚存走时齐楹并没有相送,他独自站在高高的丹墀上,静静眺望北方。
战火的烽烟味似乎也传到了长安,很多百姓慌不择路想要逃走,却不知道该逃去何处。
尚存走了大半个月,没有半分消息穿出来。
齐楹派了几批人马去问,也是石沉大海。
并州这座从先秦时就伫立在广袤中原沃土上的城池,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齐楹依旧带着执柔视朝,在外臣眼中,皇上对皇后极尽宠信、极尽优容。
而皇帝本人却渐渐乖戾起来。
军情紧迫,胜负参半,齐楹面对每一场败局,都在朝堂上大发脾气。
大臣们表面上不说什么,私下里找薛伯彦诉苦的比比皆是。
就连薛伯彦都忍不住劝齐楹:“陛下,胜负是兵家常事,臣觉得镖骑将军尽力了。”
私下里,他也止不住地对手下感叹:“陛下终于是觉得害怕了。”
右仆射笑着说:“能不怕么,要真是打输了,他这皇帝也做不成了。”
卫尉却犹豫道:“陛下可从来不是疾言厉色的人,如今像是变了性子,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没什么不合常理的。”右仆射冷笑,“贪生怕死,人的本能而已。”
这一日,齐楹去椒房殿找执柔时她并不在,椒房殿的宫人说娘娘去了缀霞宫。
那时齐楹才知道,执柔命人将椒房殿中的素馨花都重新移栽了过去。
站在缀霞宫门外,执柔的声音隔着宫墙传来。
“终于栽好了,过了春天就能开花了。”
这个冬天太漫长了。她却总在给他期待。
她笑语泠然,像是春风骀荡,已然拂过山岚。
待看到他时,执柔拎着裙摆向他跑来,笑容灿若春花:“微明!”
齐楹微微弯腰,对她张开怀抱。
浮光跃金,他们二人抱在一起,齐楹托着她的腰将她横抱起,当空转了两圈,执柔惊呼了一声,齐楹的声音稳稳地传来:“勾着朕的脖子。”
盈盈春草蕴藏在土壤之下,宫墙上的瓦当被日光照得粼粼生光。
二人的影子交缠在一起,像是从画上走下来的一对玉女金童。
第39章
“陛下怎么到这儿来了?”执柔笑着问他。
“朕来找你, 有件事想来与你商量。”齐楹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平静。
他牵着执柔的手,一路向椒房殿走去。
大寒刚过,天气冷得厉害。
齐楹的手很大, 将执柔的手包裹得很紧。
夹道两侧挂着红灯笼,流苏穗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瓦片上残存的积雪被风迎头吹来,挂在两人的发鬓上, 星星点点,又飞快地融化成透明。
“明日朕会在朝堂上打人板子, 朕要你在那时候, 当着大臣的面来劝朕。”白气随着齐楹开口, 在他面前散开来。
隔着团团轻雾,人也显得潮湿又氤氲。
“是什么事?”执柔下意识问。
“明日你就知道了。”齐楹并不想在此刻来说, 只是轻轻捏了捏执柔的掌心, “这阵子,会不会觉得朕很可怕?”
齐楹行事比以往更残酷, 朝堂上下的议论也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