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夫人听到这忖度了片刻,又忍不住说:“可妾听大司马说,陛下如今还许娘娘听政。”
这话更是落实了执柔心里的猜想:“这应该是为了给叔父脸面吧。”说罢又低眉说:“我也不过是个深宫女子,哪里懂得这些呢,每日里坐在那,像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好了好了,不想这些了。”薛夫人见执柔问不出什么,便换了话题,“上回妾去舅母家时还见到了娘娘的表妹,今年也十六了,出落得像花朵一样。妾想着,若是娘娘不嫌弃,日后有机会,也能送进宫和娘娘做个伴。”
执柔笑说:“这是自然的。”
把话聊到这个份儿上,她心中待薛夫人原本的些许情真所剩无几。
又略坐了片刻,她起身告辞了。
出了垂花门,一左一右种了两丛湘妃竹,褐红色的斑点果真似血泪一般。
薛则朴站在门口,见到执柔出来忙迎了上去。
“姐姐可好些了?”许是被罚过,他如今也乖觉了许多,“今日专程来给姐姐赔罪。”
记忆里的薛则朴还是六七岁的光景。生得粉雕玉琢,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人欢喜。
如今他年岁渐长,笑容一如往昔那般灿烂,眼里却添了许多捉摸不透的阴郁。
执柔伸手扶他起来,二人沿着石子路向前走:“则朴,听说叔父已经在为你相看适龄的女孩子了,你可有中意的?”
“他挑中谁是谁吧。”薛则朴不甚在意道,“总之这样的事,我和姐姐一样,都是作不得主的。”
他说得也是实情,薛伯彦选的适龄女儿有左仆射家的小姐,也有太常丞的女郎,左不过都是同薛家交好的那些大臣。执柔听完,却没有说话。
她在薛府住了这两三年,一直住在西北处的一间小院子里。经过门口时,她在门口略站站便走了,到底也没有走进去看。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却玉见她不说话,猜她心情不好:“娘娘这是怎么了?奴婢觉得如今大司马和夫人待娘娘都是极好的。”
方寸大的车厢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执柔望着却玉说:“你也发觉他们和过去不一样了,是不是?”
“娘娘如今是皇后,自然是要不一样的。”
听罢执柔摇头:“他们哪里是因为我的身份,他们待我亲厚,为的也是能从我口中探听一分陛下的虚实。”
却玉啊了一声,也跟着丧气起来:“奴婢还以为夫人念着的是过去和娘娘的那些情谊呢。”
凤辇沿着长街向北行,终于可以见到巍峨的宫阙和城门了。
双阙高耸,直冲霄汉,章华门外,一个人远远地立在门口。
执柔望着他,明知他看不见,却依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凤辇停在章华门外,执柔拎着裙子站起身,日光照在齐楹的脸上,他的长发、眼上的丝绦,还有侧脸都带着一层霞光。
玄色的氅子披在齐楹身上,银线绣成的十二章纹溢彩流光。
齐楹将盲杖递给张通,伸手来扶她:“朕的小女君终于回家了。”
而执柔的目光却停留在这只手的手腕上,上面仍旧挂着她三四日之前为齐楹缠上的那一根五色丝带。
高深巍峨的宫墙都静默地伫立在他背后,他一个人面对着她,那只手干净得不曾沾染半分尘埃。
于是执柔也伸出手,和他牵在一处。
齐楹在章华门外站了许久,手已经有些冷了,执柔的手却很热。
她仰起脸,看着那座飞檐鸱尾的煊赫宫阙,心中却只余下了万川归海般的平静。
“陛下。”她突然唤他。
“嗯?”齐楹站定了身子,微微侧过脸来,“怎么?”
她踮起脚,轻轻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随后笑:“好了,没事了。”
张通和却玉对视一眼,都憋着笑低头不敢看。
齐楹微微一怔,而后唇边旋出一丝笑。他低下来,二人脸贴着脸,齐楹偏着头在找她的唇。执柔有些脸红着想要去躲。
一来一往,你追我赶。
齐楹的吻轻轻落在她耳后,又轻轻咬她的颈侧。刺痛却又温热熨帖,叫人想落泪。
两个人的手却始终握在一处,舍不得松开。
玩笑够了,齐楹才终于舍得放开她来。
他抬手刮了一下执柔的鼻子:“走吧,陪朕吃点东西。”
二人牵着手才走过百来步,后来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鼓点般密密匝匝地打在人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