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又藏了几分寒锋。
两个人平心静气,一如多年前。
“许多话,你问我是没用的。”齐楹倒完了第三杯酒,“你以为,我真想要这个皇位吗?”
“齐桓,但求你挥师北伐,若有朝一日你能攻入长安,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交给你。”
齐桓一时间并没有击溃薛伯彦的底气,所以他今日只会选择和齐楹议和,并不打算玉石俱焚。
“我愿与你共治江山。”齐桓盯着齐楹丝绦下看不见的眼睛,一字一句,“以白河为界,河之北予你,河之南归我。我会封你为君侯,你生前身后,也将不必遭受骂名。”
“只要你,把执柔还给我。”
江山美人,红颜枯骨。
齐楹有时也会在想,为什么从古至今都会有无数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
前有尉迟明德,后有齐桓,或许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人。
尉迟明德亲笔所书的那一封求娶齐徽信笺,尚且历历在目,好似一场戏又在眼前重演了一遍。
“齐桓,我不会放弃自己的女人。”他端起第三杯酒,“古时,女人是要等男人来征服的。你若想得到她,就得拔出你的剑。”
齐楹已经喝完了第三杯酒,指尖把玩着耳杯,又轻描淡写地补充:“而我,将会为她鏖战至最后一息。”
满满一樽酒已经饮完,两个男人相顾无话。
“她有什么话想要带给我吗?”齐桓终于低声开口问道。
齐楹莞尔:“朕倒是可以为你给她带一句话。”
第三杯酒在齐桓口中,食不知味。
临别前,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奏折。
“齐楹,这是太后将执柔赐婚给我为妃的折子。就如你说的,终有一日,我也希望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得到她。”
门帘开合,齐桓的脚步渐渐远了。
张通轻手轻脚地走进青帐里收拾盛酒用的具器。
君幸酒是宫廷中的佳酿,喝过三杯已叫人头脑昏昏。
齐楹半仰着脸,解开了眼上的丝绦,他酒量不算好,此刻眼白都已经泛起一丝红。
星月摇荡,他笑着“望”向张通。
“张通啊,朕好像有点想她了。”
他的长发垂落满肩,人被灯火泼了满身,
“你来为朕,写封信回去吧。”
于是张通老老实实地找来笔墨,铺开在施案上。
齐楹一手撑着腮,另一手轻轻敲着桌。
“你就写:执柔,朕想你了。”说罢他又笑,“不成,还是划去罢。”
张通只觉得,许是喝了酒,齐楹比过去更多了些鲜活气,眼底眉梢全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情切。
他又忖度了片刻:“便写‘诸事顺遂,不日即归’罢。”
张通点头,挥笔写就。
于是这封信传到了执柔手里,拆开火漆,里头是张通熟悉的字迹。
第一行写着:诸事顺遂,不日即归。
第二行又用小字补充:陛下原本说的是‘执柔,朕想你了’。
那男人含笑的脸便在执柔的眼前晃过。
他是含蓄的、内敛的。那些波光流转的情意掩藏于唇齿之下,他很少提起。
这句朕想你了,却叫人猜不出他说话时的神情与语气,执柔看了几遍,又小心地将信收回信封里。
七百里快马加鞭,送来的唯有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轻若鸿毛,力逾千斤。
是相隔两地时,猗郁在心底的,缠绵又辗转的思念。
她找了张纸想写回信,又担心太过劳烦别人。
云纹兽首的灯架上堆了小山般的烛泪。
执柔咬着笔杆,迟迟不能下笔。
近乡情怯,面对齐楹时亦是如此。
左思右想,她才缓缓落笔。从最近朝中的事,再说起调拨租米、另立钦差的安排。执柔知道,未央宫与长安城的大事小情,定然有人一一报与齐楹,可她仍想亲笔写点什么让他知道。
絮絮写了一页纸,执柔才终于停了笔。
匆匆道不尽心意万重。
原本都准备用火漆封口时,她又红着脸,在信尾添上了几笔。
等到这封信送到齐楹手中时,他已经在回京的途中了。
坐着马车,在车轮辘辘声里、轻摇慢晃间,张通将这一封信读给齐楹听。
“……此间种种,尽已尘埃落定,但请陛下放心。”
最下面写了一行小字,是两句诗。
张通看不懂,只能一字一字读给齐楹听。
“但睽违日久,拳念殷殊。”
天光明明暗暗地照在齐楹脸上,仿若隔开昏晓的黄昏,笑意盈满眼底:“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