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楹满足的喟叹了一声。
“这是朕一日中,最宽慰的时候了。”
他指尖停留在执柔的脸上,这张洗尽铅华的脸像是剥了壳的荔枝,咬一口都似能掐出水来。
执柔的脸微微发烫,齐楹的手指觉察出了她的羞赧,却笑:“怎么这么容易羞?”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顺着袖口向里,轻轻捏她的手臂。
执柔觉得痒,下意识要躲,齐楹的声音温柔且叫人沉落:“别怕,朕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黄昏的余晖照在床上,殿内的一切,都被日光拉长了影子。
两盏灯座,一左一右地立在屏塌旁边,小黄门们一日六次地添灯油。
“执柔,朕为你布置一桩任务。”他的气息徐徐地在她耳畔,“待朕回来时,你要将朝中秩一千石的官员都记住,不单单是记得名姓,还得对得上脸才行。”
秩一千石的京官擢发难数,执柔咬着唇,小声说:“若记不住呢?”
齐楹无声莞尔:“你能行的。朕信你。”
说罢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齐楹循循善诱:“若你做到了,等朕回来赏你。”
“赏赐由你来定,只要不是去摘星星月亮,朕都应你。”
他的声音低而柔,两人贴得这般近,在这嶙峋的秋日里叫人从心底升起了几分暖意。
齐楹的手从她袖中抽出,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胳膊,像是在哄不肯入睡的孩童。
“听话。”他笑着说完最后一句。
不知是何时睡去的,再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执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屏风旁边的木施上,已经不见了齐楹的朝服。
今日是他南下去殷川的日子,外头的天光已经照进了朱户。
承明宫安静得如同只剩下她一个人。
执柔穿上鞋绕过屏风,对着镜子重新梳头发,她的动作太急,就连头发都扯断了一根。
身上的衣服没有换过,就是昨日睡前时穿的那一件,上头有了些褶皱,好在不怎么起眼。
承明宫外的日头明晃晃地,照得人眼睛都要眯起。
却玉看见她,微微一愣:“娘娘怎么没叫奴婢。”
“陛下呢?”执柔问。
“陛下的仪仗一个时辰前便走了。”
舌根泛起一丝酸涩,执柔怏怏地哦了一声,扶着柱子在回廊上坐了下来。
却玉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没有用火漆封口,想来是才写好的。
“陛下走时交给奴婢这个。说娘娘醒了,就拿给娘娘。”
阳光照在身上如同丝绢一样柔软。
执柔背对着阳光,将信纸拆了出来。
是张通的字,他已经跟着齐楹一起南下了。
字只写了两行: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
但逢良辰,目窕心与。
薄薄一页纸,执柔看了两回,重新装进了信封里。
舌下的酸楚淡了两分,这封信沉甸甸的,好像握着的就是那男人的心意。
*
未央宫的前殿添了一道帘子,执柔便在这道帘子后面设了座。
这座奢靡恢弘的宫阙经年累月地熏着降真香,丝丝缕缕的气息都渗透进了一桌一椅。
齐楹身上沾着的熏香,也是这座帝阙的鉴证。
数不尽的席垫铺在殿内,鳞次栉比的灯案摆得如出一辙。
晨曦渐渐清明,号角声里,章华门向外洞开,大臣们浩浩然从两侧掖门走了进来。
大臣们站满了眼前这座原本空空荡荡的大殿,尚存和方懿和站在西侧最前,东侧还站了司徒、太常等大臣。
初次踏入前殿时,只会对这里的高大巍峨生出一丝恐惧,殿宇空旷得好似能被烟尘填满。
待到坐在这里,群臣济济。心里的惧,渐渐会被旁的什么东西取代。
逸兴遄飞,俯瞰众生,果然权利惑人从来都不是假话。
朝会比执柔想象得还要热闹,她要面对的不是案牍卷宗,而是七嘴八舌的大臣。
他们有的须发皆白,有的各自结了儿女姻缘,关系复杂程度超出了执柔原本的认知。
这些大臣里有不少人执柔都听过名字,却很难一时间对上脸来。
幸好这样的大朝会,本也不需要她说什么话。
离京前要处理的大事小情,齐楹已经做完了七七八八。
今日说起的无非是大裕十个州的蝗灾。
灾情已经平定下来,还余下些善后收尾的琐事。
司徒名叫贺齐:“大裕总共只有十三州,如今有十州都受了蝗灾之困,臣请朝廷增设赈灾之银两,以备无虞。”
“银两一增再增,前前后后已添至数十万两。如今朝廷还在打仗,海一般的银子也喂不饱下头几万张嘴。这些银子能到灾民手中的,只怕一半都不剩,层层盘剥下去,何日才是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