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一直强作镇定的齐徽终于痛哭出声:“行雨,你原本不这样的。”
行雨是尚存的表字。
她泣声呜咽,叫人闻之动容。
又过良久,尚存低声说:“夜深露重,殿下早回,臣告退了。”
官靴踩在枯草上发出沙沙声,惊动了沉酣的鸣虫。
“行雨。”齐徽又叫了他一声,拎着裙摆向他快步跑去,自尚存身后猛地环住他的腰身。
她的声音低低切切,零星传来:“我在北狄的每一个日夜都在想你,你可曾想过我?”
尚存不敢看她,一句不曾涌到嘴边,却几次没能说出口。
月色依稀,照亮他脸上泪痕两行。
“想过。”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很多次。”
七情六欲似穿肠烈酒,灌入喉咙里,五内俱焚。
尚存轻轻挣开齐徽的手臂,没有再停留一瞬,阔步向外走去。
月色照地,清冷如水。
尚存走后不久,齐徽亦离开了沧池湖畔。
适才大长公主的泣声太过催人心肝,执柔摸了一把脸,发觉自己竟也跟着落了泪。
齐楹执灯的手已被风吹得青白。
他却还对着执柔笑:“这回当真得劳你搭把手,朕握不住了。”
执柔忙接过他手中灭了的灯,另一只手下意识去牵他,齐楹将手躲在背后,怕冰到她:“没料到会看这场戏。”
垂柳影下,齐楹的影子挺拔清淡。
“唱戏的人已经散了,看戏的就别再伤心了。”
他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拿着没冻僵的手去替她擦泪。
适才那两人的许多话都谈及他,齐楹好似全然没放在心上。
他微冷的指尖一寸一寸抚过执柔的眼角眉梢:“小女儿家,眼泪怎么这么多?”
第25章
笑意藏在声音里, 执柔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泪。
夜风吹在未干的泪痕上,叫人觉得泛起一丝寒意。
齐楹解开自己的氅衣,披到了她身上:“走吧, 回去了。”
降真香的气息伴着他的体温将执柔包裹在一起,齐楹的衣摆很长, 一路垂在地上。
只这一路上,她心不在焉, 几次险些被衣摆绊倒。
先是回了承明宫,刘仁见齐楹只穿着里面的襜褕, 立刻忙不迭上前:“主子怎么穿得这么单薄。”紧跟着瞧见了他身后的执柔, 这才噤了声。
齐楹去屏风后面换衣服, 执柔走到齐楹的书架前。
厚重的书架被分成好几层,自上而下摆着许多不同种类的书, 最下面一层放着的是竹简。
有些书看上去有些年月没被拿动过了, 执柔将其中一本取出来,看到里面的字时竟还怔忪了一下。
书的扉页上写的是齐桓的名字, 这是齐桓的一本书, 书页里密密麻麻写了不少他的批注。
记忆里齐桓和齐楹是没什么交情的, 齐桓甚至没在执柔面前提起过齐楹这么个兄长。
可齐楹却仍收着他旧日里的书,妥帖的夹在书架里的某一层,不去碰、亦不去提起。
她立在原地,思绪却又飘远了, 从齐桓到大长公主再到尚存。
只觉得人在风中,聚散都由不得自己。
“想什么呢?”齐楹的声音自她背后想起。
执柔微微愣了一瞬才回过神。
齐楹已经换上了燕居时的玄端,适才吹了些冷风, 他神色却依然自若。
“臣妾觉得陛下的身子比过去好些了。”执柔将手中的书握成一个卷。
“是吗?”齐楹唇边含笑,“朕也这么觉得。”
“在看书么, 看的是什么?”他如是问。
执柔的目光落在自己掌中的书上,那一页刚好写了明妃出塞这一章。
她喃喃道:“大长公主的事,陛下心里也是很难过的吧。”
齐楹唇盘的笑定格在脸上,渐渐露出一丝裂痕:“是么?”
他不愿直面回答,执柔却仰起脸:“陛下心里难过,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大长公主呢?”
“大长公主是可怜人,她定然觉得不论是陛下还是尚太傅,心里全然记挂着江山,却没有人真心记挂她。她一定也很难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又想到了自己。
她如同浮萍一般飘飘荡荡的生命,与齐徽相比又有什么不同呢。
齐楹的手落在她脸上,他轻轻抚过执柔的头发:“有些话,朕是没有立场说的。朕既已决定去做这个恶人,骂名背在身上倒也觉得不痛不痒。朕必得心狠,一旦讲起了情分,朕就再不能狠下心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晦涩,执柔却听懂了。
正是因为懂了,她心里的难过便更盛了几分。
“可尚太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