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样的心思又太过割裂, 像是要将人放在浪尖上撕扯。
“咱们什么时候到益州?”执柔换了个话题。
原本是打算过了江就换马车的,只是得知了执柔的身孕, 赶路的事是万万急不得的。
“先是沿着江走,到了扶庸再换马车。前前后后大概还要六七日。不过王妃且宽心,咱们走的是最好走的路,不会有什么车马颠簸。”
说完这些,元享又继续道:“不过是让主子多等些日子,比起王妃的好消息,这些都太微不足道了。”而今形势都渐渐转好,执柔也终于能从元享的眼中看出些许笑意。那个昔日里果毅忠诚的少年的影子与他又渐渐重合起来。
他随身带着盐茶,用了香辛料腌的,喝起来并不单有茶叶的清苦,还带着一丝辛咸。
“祛湿的,江上冷得厉害。”一碗入口,身子当真觉得暖了不少,执柔捧着碗,静静地望着无边的江面发呆。
“娘娘。”元享在她背后叫她,执柔闻言回头看他。
四目相对良久,他终于轻声道:“人生在世,难的是让自己高兴。娘娘别让自己陷进这些东西里。”
“好。”执柔笑,“多谢你。”
*
犹能记起未央宫,煊赫又辉煌的大殿。
高耸在白玉丹墀上的日晷。
这般巍峨又磅礴,像是千秋万代都要伫立在龙首山上。
太阳的影子从东方升起,再从西方落下,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世世。
那的一砖一瓦,飞檐翘角,竟然都如此清晰地浮现在太皇太后的脑海里。
她站在窗下,望向北方的天空。
时间过得太久,以至于迎春都有些担忧地来劝她:“既然娘娘心里也不是不念着长安,为何依然不肯许汝宁王所请呢?”
明明是夏天,空气里冷得像是结了一层冰,汝宁王走后,太皇太后便始终这样沉默地站在这。汝宁王的态度很明确,是一定要夺取长安的,纵然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总归要做出个了结。太皇太后不肯,一寸都不肯让。
迎春的话落在空气里,太皇太后不看她,声音也有些沙哑:“哀家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觉得哀家弄权怯战。这也是实话,但哀家有自己的考量。舒让现在不管事,一应担子都压在哀家这里,千头万绪实在让哀家心力交瘁。内局不稳,哪里腾得出手来琢磨长安的事。齐楹如今手眼通天,咱们万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如何不知道,一旦薛氏兄弟休养生息过来,北伐一日难过一日。
可太皇太后心中,齐楹的可怕之处,远超薛氏兄弟数倍,让她夙兴夜寐、夜夜难眠。
她心里知道,齐楹纵然表面太平,心里必然是拿她当一辈子的仇人看。孟皇后的仇恨、他自己废掉的那双眼睛,桩桩件件都是埋在水下的暗潮,终究要烧开了煮沸了地从下面溢出来。
这些说给迎春是没有用的,徐太后不是有主心骨的,这阵子大病了一场,险些一口气没救回来。朝廷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拖着自己老迈的身子周旋,她不知自己还能撑到哪一日。女使端来药碗给她,太皇太后拧着眉心将其饮尽,她的人生行将就木,可偏偏还得撑着这最后的一口气。
这个夏天,四周像是下了一场火,热得摧枯拉朽,几乎没有尽头。
*
汝宁王府的会客厅里坐满了人。
半数都是戎装在身的武将。
冠英将军周淮阳坐下齐楹左手首位上,眉心拧得像疙瘩。
军报就这样摆在桌上供众人传阅,周淮阳看着齐楹,忍不住说:“尉迟明德的人马已经在新平同薛则朴交手了,双方胶着得很厉害。薛则简人虽还在长安,暗中也调遣了不少兵马北上,如此一来,能留给长安以南的人马便更是不足为虑。现下正是咱们北伐的好时机,纵然太皇太后不允,咱们也该将兵马向北转移。”
“说的是。”另有人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些事也不是光躲就能了结的。”
“兵权在咱们自己手上,哪里用得着一个妇人点头。”
齐楹静静地听他们说了良久,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七嘴八舌的军士们立刻安静下来。
“不是咱们怯战。”齐楹平静道,“是诸位投身行伍,纵然不图钱财,将生死置之度外,我齐楹也不能让诸位背负一世骂名。”
“太皇太后那边,我去想法子。”他将身子缓缓靠在椅背上,“尉迟明德那边,我且写信与他。”
齐楹的目光与周淮阳四目相对,倏尔一笑:“冠英将军,我想借你一些人马,不知将军肯不肯割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