茸茸的一团,像是绣球,又像是灯笼。
元享顺着执柔的目光看去,淡淡为她解释:“方才他临走前叫我从门外挖的,要好看些的、像样些的花草。”
病榻之上,元享才替他换了衣裳,他突然用微弱的声音说:“去挖几株像样些的花花草草来,找个干净器皿装着,这屋里全是药味,别叫她待着不舒服。”
“还有灯,灯也是。”齐楹指着灯架,“多点几盏油灯。”
见执柔沉默不说话,元享想活跃一下气氛:“不过我是个粗人,挖的花草也没法子细巧,幸亏主子看不见。”
可惜他天生不是个幽默的人,执柔牵强地弯了弯唇,当作是对他这句话的回答。
这反应,多多少少叫元享有些暗自懊恼。
空气又安静下来。
一旦没了人说话,外头的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传进来。
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感觉,不论是风吹过树梢,还是垂花门外头有侍女走来走去,这些落在两个人的耳中,都像是炸雷般。
又不知过了多久,执柔终于问:“平日里,他都是去这么久吗?”
外头没有立日晷,时间便成了不能估量的东西。元享摇头:“过去好像没有这么久。”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补充,“许是咱们的注意力全按在这上头,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话是这么说的,元享也明显不安起来。他屡次走出房门,再走到垂花门口频频向外张望,又屡次无功而返。最后他干脆在檐下的通廊里坐下,好能第一时间听到什么动静。
执柔坐在齐楹的床沿上,锦衾连最后一丝热气儿都没了。
被面是凉的,却又不冰人,像是那男人的一只手,云朵般贴着她。
她侧卧下来,鼻端满是齐楹身上的味道。
除了药香外,还带着一种独特的气息。
丝丝缕缕,又缭绕不散。
这么不知躺了多久,突然听见一阵说话声,不是一两人能有的动静,倒像是七八人凑在一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多是官靴的声音,鼓点一般敲在人心头,执柔原本的一两分昏沉骤然烟消云散,她猛地坐直身子,又害怕这群人里有齐桓,不敢冲出门去。
这屋子方寸之地,一眼就能看到底,两侧的纱橱又不是能藏人的地方。
唯独衣柜能有半人高,蜷缩着身子在里头应该瞧不出端倪。
她立刻拉开门藏了进去。
这里面有齐楹的衣服,没熏香,闻着就叫人眼睛发烫。
周围一派昏暗,只有门缝处透露出一丝幽微的光。
衣服都叠得整整齐齐,有些洗得有些发旧,摸起来绒绒的,像是起了一层毛边似的。
这叠衣服下面,执柔摸到了一个细长的东西,她拿出来借着昏暗的一线光看去,竟然是一把短剑。一人手臂那么长,她轻轻拔/出一点,刀锋锐利,一丝锈迹也无,当真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
执柔盯着这把刀看了许久,只觉得自己确实想错了齐楹。
人声越来越近,执柔把短剑重新藏进了那堆衣服里。
她辨认出了齐楹的声音,元享行礼的声音传了出来,他只叫了一声主子,没有称呼齐桓。执柔的心骤然松了,她推开藏身的衣柜,起身向外走去。
她知道自己不能此刻着急,所以只是步子大了些。
掀开竹帘,雨后初晴,天光云影。
六七个穿青色官服的低阶官员簇拥着齐楹站在院子里。
与他相识这么久,执柔第一次见他如此一面。
哪怕是夏日里,齐楹身上仍披了一件薄薄的氅子,里面穿着的还是旧时在长安裁剪过的襜褕。颜色是月白的,像是将明未明时微蓝的天光,他比在长安时还要瘦些,只是此人气度雍容,却不叫人觉得他弱不胜衣。
织金镂月,君子如玉。
头上的冠也是玉做的,不是什么成色极好的玉,棉中带絮,阳光照得越发莹然。
他人是笑着的,那双烟霭空蒙的眼睛微微弯着,唇畔的弧度风流蕴藉。
笑未达眼底,谦卑中又有未加掩饰的矜淡。
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通廊外挂着的两对红灯笼,颜色都变得鲜焕起来。摇摇晃晃的灯火照在齐楹身上,他不说话,人却像是一座笼着薄烟的青山。
平芜尽处,层峦叠翠。
这些低阶的官员是来为他道贺的,他们都用“汝宁王”这三个字来称呼齐楹。
与此同时,执柔看见那些佩刀守在西跨院中的侍卫都被撤走了。
这些都与执柔不甚相干,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齐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