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背过身躺下:“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薛则朴缓缓闭了闭眼,而后站起身来:“我给你一夜时间,明日我还会来看你。希望你想要之后,再给我一个答案。”
身后的门开了又关,执柔听到了落锁的声音。
执柔对着床帐睁开眼,夜色漫长得没有边际。
这是她幼时在薛府住过的地方,一栋两层高的绣楼,她曾经对这里无比熟悉。
如今昔日的幔帐、被卧都分外谙熟,她早已经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孤女了。
她再次坐起身,房中一切易碎的东西都被撤走了,只有桌上留着一个木质的水盏。
执柔趿着鞋走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已经冷透了,喝进肺腑中带着一丝瑟瑟的寒意。
她轻轻把水杯放下,而后便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动静。
像是有人在用石头敲她的窗户。
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紧接着又是两声。
执柔吹熄了灯,而后将窗户打开了一个缝隙。
隔着一道墙,她看见了一个人趴在墙外的树后面,手里握着石子,显然还想要继续扔。看见她开窗,那人对着她露出一个笑脸来,在月光下,牙齿白得几乎能反光。
张通。
执柔下意识环顾四周,见无人发觉他才放下心来。
张通捏着一个纸团给执柔看,执柔将窗户开得更大些,那枚纸团便顺着窗缝扔了进来。
她将纸团展开,上面是用炭笔仓促写的一行字。
陛下身陷囹圄,病重垂危。
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夺眶而出,执柔捂着唇不敢发出声音。
她看向窗外的张通,张通也在看着她,两厢对望,执柔将窗户拉得更大了些。
她的闺房本就在二楼,所以薛则朴没想过将窗户锁紧。
执柔回到房间里,用簪子将布匹扯破,打结成一根绳子,绑在了窗框上。
绳子系得不甚牢固,她尝试着拽了拽,确定无虞后,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张通也害怕得厉害,勉强按着胸口,看着执柔一点点从窗户爬下来。她身上还带着没散尽的药力,双脚落地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此刻月亮恰好被乌云遮住,只余下一层似有若无的朦胧光晕。
执柔勉强起身,快步走到墙根下面,拔出头上的簪子开始挖地上的土。
张通立刻明白了执柔的意图,他飞快地爬下树,在墙外同一位置一起挖起来。
半个时辰后,一个勉强能容身的洞口被两个人一起挖了出来,执柔从洞中钻出来,脸上、身上、头发上,几乎全是土粒,除了那双眼睛依然熠熠生辉外,执柔像是从泥潭里捞出来的人。
张通红着眼说了句娘娘受苦了,却又不敢耽搁,他看了一下方向,立刻带着执柔向巷子外面跑去。一路上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只顾埋头赶路。
一直跑到玄武南街的一条岔路上,张通找到了自己拴在这里的马。
“陛下如何了?”这是执柔的第一句话。
“这是方大人的消息,是藏在信鸽脚上送来的,没有更多的细节了。”张通咬着牙,“娘娘快随奴才回宫去,宫里还等着娘娘拿主意呢。”
执柔的眼中倒映着月色与星光,她安静说:“我不随你回去了张通,我想要你的马,我要到益州去见齐楹。”
这句话听得张通哽咽了一下:“娘娘,咱们这离益州有五六百里,就算是再快的马也总得要十数日。”
执柔缓缓摇头:“薛则简想要立尚令嘉腹中之子,这个孩子并不是齐楹的。就算我回宫去,也根本近不了她的身,不管她生的是男是女,都会被薛则简换成男孩。他们想把我嫁给吕慎修,就算没有他,也早晚会有别人。就像今日被人强行带出未央宫那样,这样的事不会少,只要他们达不到目的,我的每一日都将活在刀光剑影里。他们手中有兵权,有了尚婕妤的孩子,他们必将强取皇权。”
“留在这里,我终有一天要死在政权倾轧之间。”
她顿了顿,又笑:“我愧对齐楹,没能守好他给我的江山。”
“我本该以死谢国,让别人知道大裕皇后的骨气。”
“可我真的很想死前再看一眼他。”
她被齐楹保护得太好,那个男人清瘦的臂膊为她撑起了一小块天空,供她容身喘息。他不在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与锋利,如同刀割般刻骨。
“你们逃吧。”执柔轻声说,“我的妆奁盒子有首饰,你回去和却玉分了,能走多远走多远,不要回头了。”她说着,言语间又有了哽意:“只恨你们生不逢时,也怪我没能庇佑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