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圣人究竟是当局者迷,还是不肯认清,沈澹不欲揣测。
即便有早年患难与共的交情,沈澹也深知君臣之分。在圣人喃喃自语剖开内心时,他唯有沉默。
两人走到了皇宫中的揽月湖畔。揽月湖状如圆月,是宫中赏月的好地段。
湖畔建了一座阁楼,名唤摘星楼。驻守楼前的人见到圣人前来,便齐齐躬身请安。
圣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携沈澹登上了楼。站在阁楼的最高处,恰好能看见湖面倒映着月影,一明一暗,堪称浑然天成的佳景。
此时湖面无风,水波平静,那轮圆月就静静卧在湖底。圣人笑道:“朕终于知晓,为何有古人酒后跃入水中捞月的轶事了,此情此景,如何不让人叹服。”
阁楼的桌案上常年备着笔墨纸砚。圣人趁着酒意提笔一挥而就,洋洋洒洒写下一首诗。
沈澹早已习惯了圣人时不时的诗兴大发,见状便不动声色地候在一旁,待墨迹干透,便把写着御诗的纸卷起收好,等到明日交给相关人等。
圣人搁下笔,目光忽然一顿:“那是何人?”
沈澹低头看过去,却见湖畔出现了一个身影。他稍稍辨认了一下,说道:“圣人,那是徐尚书。”
“徐苍?他来这里做什么?”圣人微皱眉。
守在下面的人知会了徐苍,因此他很快便登上了阁楼,行礼道:“臣参见圣人。”又对着沈澹颔首示意。
圣人道:“你独自一人在此,是何缘故?”
徐苍是个模样严肃的中年人,眉间或许是因为常年皱着,已经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印子。他年轻时应当也是个俊面郎君,只是经历了太多风霜,眼尾有深深的皱纹,嘴角也略向下,有几分凄苦之相。
他回答道:“团圆之日,臣思及往事,格外思念故去的亲眷,因此便在湖边踌躇了些时候,不想惊扰了圣人,臣请罪。”
圣人叹息一声道:“无妨。朕听闻你双亲与胞妹都已不在人世,今日宴席热闹,难免有所触动。只是斯人已逝,你也要多眷顾自身,莫要一味伤怀。”
若是寻常臣子听了天子这般体恤之语,第一件事自然是惶恐谢恩。徐苍却对圣人的关怀毫无反应,只道:“圣人明鉴,臣的胞妹只是早年与家中走失,并未有确切消息说她不在人世。”
圣人一怔,无奈道:“朕知道你的心结,只是当初那场天灾你亦经历过,也知道存活下来有多么艰难。何况那时,你胞妹年龄尚小。”
徐苍面色无波,重复道:“她一定还活着,臣会找到她的。”
那一年洪水无情,哀鸿遍野,无数人死在了那场旷日持久的洪灾中,更遑论彼时只有十几岁的徐家小娘子。只是徐苍此人固执到偏激,无论旁人如何宽慰劝解,他始终坚信胞妹尚在人世。
圣人深知此人的脾性,也不耐烦与他多说,淡淡道:“时候不早了,爱卿且退下吧。”
面对圣人的不悦,徐苍恍若未觉,一如往常按规矩行了礼退下。待他走远,圣人才拧眉道:“这个徐茂然,真是执拗!那样大的洪水不知冲走了多少人,他胞妹小小年纪又怎能保全自己?”
沈澹道:“徐尚书与胞妹情深义重,难以接受也是人之常情。”
“他这个榆木脑袋,只会把自己绕进死胡同。”圣人冷哼一声,提步下了摘星楼。
等送了圣人回寝宫,沈澹才算是彻底结束了身上的任务。只是如今时候已晚,他也不欲出宫回府,索性便回了禁军府衙。
早在中秋之前,沈澹便令长梧吩咐下去,府里的下人若是想要回家与家人团聚,便可以告假,不必都守在府里。因此这一晚,沈府只有寥寥几人。,他回不回去都没有区别。
府衙后堂的桌子上散落着一些七零八落的月饼,沈澹回来时,尚有五六个人正围在那里尝着,见他进来,立刻站直身子,齐声道:“将军。”
沈澹点头,随意扫了一眼:“月饼都尝了吧。”
一个两颊有些雀斑的禁军士兵咧嘴道:“尝过了。”
沈澹看了眼几块被堆在桌角无人问津的月饼,蹙眉道:“为何不吃完?”
士兵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回将军的话,那些是......是公厨做的月饼,我们尝了一个觉得实在难以下咽,就放在了那里。”
“往年的月饼你们一贯都是吃的,今年有何不同?”沈澹走过去拿起一块公厨的月饼,隔着油纸捏了捏,感觉到月饼的坚硬如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