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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竹学堂提前一日便放了课假,姜荔欢天喜地地回了家,同姜菀一道为晚上的赏月做准备。
中秋这一日是个大晴天,夕阳西下后的天幕也是澄澈明朗的。姜菀提前挂上了打烊的牌子,等客人散去后便关好了门,在院子里摆上一张小圆桌,放上各式各样的月饼和茶饮,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下,一面品尝月饼,一面等着圆月升起。
待天色完全变成了墨黑色,那泛着淡黄光晕的圆月也悠悠出现在了天空高处。
姜菀切下一小块月饼咀嚼着,耳边是姜荔清脆的声音在说着昨儿在学堂又学了哪些诗词名篇,周尧和思菱时不时附和着,或低沉或清亮的声音此起彼伏着,如同平凡世间最动人的歌谣。
她唇边带着笑,整个身子慢慢向后倚着,靠在了竹椅的靠背上。仰起头,恰好看见那一轮皎皎孤月悬在夜幕中,光芒柔和。
这样的团圆日,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姜荔偎在她身边,拿了一块豆沙馅的月饼咬了几口,忽然小声道:“这是阿娘最喜欢的味道。”
姜菀的手微微一顿。她想着那个永远镌刻在墓碑上的名字,心底浮起感伤。
阿娘的遗愿她不忍辜负,只是人世间之大,她又该去何处寻找阿娘的家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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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与此同时,皇宫。
中秋这样的日子,宫里自然是要设宴的,凡有一定品级的大臣均能够参加赏月宴。
作为禁军统领,沈澹自然是唯一一个能够披甲佩剑随侍在圣人身侧的臣子。他一手搭在剑柄上,看着满殿大臣觥筹交错,酒香盈鼻。大殿中央,献艺的宫女们婀娜多姿,翩然起舞,众位皇亲大臣互相敬着酒说着吉祥话。
上首的圣人已经有了几分薄醉,身旁的内侍早已及时送上了一盏解酒的酸梅饮。沈澹看着圣人双颊泛红,唇边虽挂着笑意,眼底却一片寂然。下首的群臣有的仍在一杯接一杯地拼着酒,也有的早已不胜酒力躲了出去。
“泊言,”圣人唤他,“随朕出去走走。”
赏月宴的仪式已经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便是众人自行赏玩,到了时辰再离宫。
沈澹应了声,便扶着圣人从御座上起身。等圣人更衣后,两人便沿着宫道慢慢地散着步。
宫道旁悬着宫灯,明晃晃地亮在夜色中。沈澹略落后圣人一步,听着圣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和脚步声,思绪一时间有些游离。
“泊言,这样的团圆日,你回了府后却也是孤身一人,是否会觉得凄冷?”圣人开口。
沈澹淡笑:“臣孑然一身多年,早已习惯。”
圣人仰头看着那月色,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婚事也该考虑起来。”
“臣暂无此心思。”沈澹自年少时便已习惯了日日夜夜的孤身,无论是团圆日还是辞旧迎新日,陪着他的永远都是身边的如豆灯火。
“怎么,你这些年经历了这么多风雨,就没有一个女子能入你的眼?”圣人的语气带着调侃,“你中意什么样的女子?朕来替你留意着。”
什么样的女子……沈澹眉眼低垂,似乎有什么细碎的光华掠过眼底。
他喉头轻滚,本欲说出口的推辞忽地顿住。
“朕有时候倒真羡慕你,无牵无挂的,”圣人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转而笑了笑,只是那笑有些苦涩,“不像朕,总是要听那些老臣的絮絮进言,劝朕早日立后,不可让中宫空置。”
君臣两人少年时期便相识相惜,直到如今,因此许多涉及皇室私隐的事情,圣人也不会瞒着他。只是提及这桩事,沈澹一时间有些无言。
圣人也不等他答话,便自顾自地道:“立后?朕如何不想?只是朕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她却永远不可能答应......”
沈澹默了默,缓缓开口道:“圣人既知,何不早日改变主意?”
“泊言,你虽已是二十四五的年纪,但想来并不明白何为‘钟情’。这‘情’之一字,哪里是轻易一句话便可舍弃的?”圣人捻着手上的扳指,“朕与她相识多年,也对她钟情多年,并非一朝一夕。如今朕已是天子,却依旧无法得到自己心爱的人。”
圣人与那位女子的这一段情缘纠葛,沈澹自然知晓内情,只是他旁观者清,早已看出这桩情意虽不是圣人一厢情愿,但却只有圣人深陷其中不愿抽身,那位显然看得更加通透,断不肯为了一片真心便将自己的余生都困在深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