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望第一眼便看见了沈澹放在姜菀肩头的手。他眉眼暗了暗,却没说话,转而看向姜菀。
那是姜菀从未见过的一种眼神,两人分明是熟识的,可他的目光却好似第一次见到她,难以置信、若有所思......诸多情绪交杂在一处,隐约还透出一丝怜惜。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下一刻,沈澹的声音已然响起:“今日阿菀身子不适,恐怕不宜见客。”
徐望淡淡道:“沈将军难道不知我的来意?兹事体大,岂能耽搁?父亲今日在宫中,得了消息后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命我先行一步来此。”
他目视着沈澹,说道:“沈将军难道不是‘客’?”
沈澹容色紧绷,声音隐含怒气:“先前我曾多次告诫徐教谕莫要操之过急,你却执意如此,不惜惊扰阿菀的病体。”
徐望面色无波:“我想姜娘子若是知晓了真相,必然也同我是一样的想法。”
他二人如同打哑谜一般的对话让姜菀一头雾水。她揉了揉眼睛,强撑着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徐望温声道:“姜娘子不必多想,只是有一件同你相关的幸事罢了。待会你便会知晓。”
沈澹正欲开口,却听见食肆门被人猛地推开,有人冒着风雨,挟带着一身的湿意,大踏步走了进来,却又在望向姜菀的一刻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那是她曾有一面之缘的人——
当朝兵部尚书,徐苍。
第88章 樱桃煎
徐苍上前一步, 竭力想从眼前人面上辨认出胞妹年幼时的模样。然而他记忆里妹妹的模样,还停留在十二岁。那时的阿蘅有着清秀稚嫩的眉眼,笑起来时总是沉静的。
父亲身子不好,母亲常常忙于照料, 因此兄妹二人小小年纪便开始互相照顾扶持。他比阿蘅年长一些, 便全心全意地爱护着自己的妹妹。
阿蘅总爱牵着自己的衣角, 声音轻柔地唤自己“阿兄”。她性子软和却不娇弱, 幼时身子不好,常与汤药为伴, 却从不曾为那苦药而使过小性子,最多不过是委屈地对自己抱怨一句“苦”。
阿蘅最爱吃樱桃煎, 喜爱那酸甜相间的味道。为了这道小点,她可以面不改色地喝下一大碗药,然后笑盈盈地向自己伸出手。而这个时候, 他便会拿出准备好的蜜饯,哄着她吃下去。
那时双亲尚在, 父亲虽只在平章县做个小官,算不上俸禄丰厚,但家中总是其乐融融的。徐家祖上曾被一桩旧案牵连, 但父亲却凭借着勤恳清廉的为官态度逐渐摆脱了旧日的阴霾, 他在公事上一丝不苟, 爱民如子, 若不是那场天灾,他或许很快就能够升迁,带着一家人去往更富庶的地方。
紧贴着颈的长命锁早已被他的体温捂得温热。徐苍还记得, 母亲含笑着为自己与阿蘅戴上锁时,说道:“阿娘给你们求的平安锁, 你们往后一定会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她将两枚锁凑在一处,絮絮道:“这上头的花纹正是你们的名字,也是阿娘对你们的祝祷。你们兄妹二人一定要互相扶持,任何时候都不能弃对方于不顾。”
然而苍天无眼,猝然降下这样一场灾祸。父亲在灾后染上了瘟疫进而病逝,朝夕相处的妹妹也在混乱中彻底失去了音讯。彼时还是个少年的徐苍从未觉得眼前之路这般晦暗过,让他几乎支撑不住,不知该如何面对往后的一切风波。
可他不能沉溺于悲伤之中,因为母亲更需要他。骤然丧夫、失女,徐母经历的更是摧人心肝的刻骨之痛。然而,她望着眼前的儿子,不得不逼迫自己坚强起来。
只是在那之后,徐母愈发沉默,常常郁郁寡欢。徐苍别无他法,只能埋头苦读,终于考中了功名,没有辜负父亲在时对自己的殷殷期许,也终于有了能力让母亲不再受苦。
世事漫如流水,徐母直到亡故都还在思念着夫君与女儿。而徐苍跪在母亲的病榻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阿蘅。
他不信阿蘅真的不在了。多年来,他不顾旁人的劝阻与质疑,一直在四处寻找,但却始终没有结果。
兴许是上天垂怜,他真的有了阿蘅的消息。
徐苍双手紧握,嘴唇微微颤抖。
他的思绪回到了昨日晚间。
*
“阿爹,我有一件事对您说。”徐望面色凝重,在徐苍面前微躬身肃立。
“何事?”徐苍从书案后转过身来,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徐望忽然有些语塞,不知该如何说出接下来的话才不至于让父亲经历情绪上的大喜大悲。他踌躇良久,才缓缓道:“我从师父那里得来了消息,师父说......他大约是听说了姑母一家人的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