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山还是死了。
芳芳到处找小山,找不到就哭,容容抱着她哭,哭完擦干她的眼泪拿新东西逗她开心。
村里原先是有百来口人,家家户户都有个声响,不过五年,灾祸不断,本就不多的人口只剩四十多,容容每天都能看到叹息的村长和日益麻木的面孔。
在采春失足跌下山受伤时,某种情绪积累到最高点,害怕悲伤也无法压下来,她抱着芳芳在院子里坐了一下午,夕阳下沉时去找了村长。
喜庆的号子声声壮烈,夹杂的哭声悲痛不已,那是她娘的哭声,疼痛难忍的苦楚里,容容睁开眼,想安慰她娘,不要哭,我是愿意的,成了家神就不会再有人离开,娘和芳芳能过上安弦镇那样的生活,像小山期待的那样。
“成了成了!”
“我们有家神了!”
容容听到声音时已经是一月后,采春没等到夏家神显灵的那刻,她被村长埋在她丈夫身旁。
可是,她不是已经成了家神吗?
芳芳变得不爱和任何人说话,天天要找姐姐找娘,村长拉着芳芳指着灵牌说,这是你姐姐,芳芳认不出,还是往外跑。有次村长没见到人,着急带着人去找,发现芳芳缩在山洞里睡着了,旁边还有野兽路过的新鲜痕迹。
“是夏家神显灵保护芳芳啊!”
后来每天有人会在灵牌前祈愿——
“我媳妇儿明天生娃,夏家神保佑他们母子平安。”
“六娃从树上摔下来,夏家神保佑他不会有事,早点皮实起来。”
“我家养了十只鸡,求夏家神保佑,不要让那些野畜生跑来偷吃我家鸡。”
等到信仰足够容容凝聚人身时,芳芳已经很老了,老得认不出她姐姐,她有了丈夫,孩子,孙子,不记得自己有个姐姐。
芳芳离世那年,村子已经从半山腰下来,村民开垦田地,修建房屋,更多的人搬来在这里,建围墙,铺街道,人烟聚集后这里变得繁华热闹,成了沛石镇。
夏家的四十多口人繁衍生息,变成一百多,三百多,一千多,最开始的村长早已死去,第十一代村长对她祈愿——
“希望夏家神保佑我今年财源丰隆,也不要让旁支超过主家,不然村长明年就要轮到三弟,三弟这性子您也知道,到时可能就没这么好的供奉。”
“夏家神,请您保佑我儿子能娶到王村的富商千金,若婚事能成,夏家也能更上一层。”
“请夏家神保佑我活到百岁,夏家也能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短短百年,夏家的生长犹如一棵膨胀起来的大树,盘根错节,纵横交错,无数祈愿传达到她这里,纵情权势的求高升,钻营商场的求财宝,耽溺肉色的求女人,身体亏空的求百岁,嫉妒的求别人不好,懒惰的求不劳而获……
信仰交织着黑色的欲望,紧紧缠住她。
许多孩子欢快健康地长大,从壮年到苍老虚弱,他们死前向她求长寿健康,又因愿望不得而怨恨咒骂。
人生百年,每一年都在重复。
她长久地站在半山的红色祠堂里,遥遥望去,看着这棵树茁壮成长,变得枝繁叶茂,也看着大树逐渐臃肿腐烂,从内而外浮现出腐朽。
她什么也没做,可她的存在就会为夏家积累气运。
直到有一日,一个小男孩冲进来,眼里带着灼热锐利的情绪,仿佛一把被烈火烧红的刀,插进腐烂的死肉,嘶嘶作响。
让她冲破了沉闷的腐朽和桎梏。
石瑶从这场漫长的记忆中醒过来,看到的是朱红色的夏家祠堂,隆重的色彩布满时间痕迹。
四周如镜子破碎般蔓延着裂痕,仿佛一个即将消逝的梦境。
“你是……故意求死的?”
夏四邻和她一样犹如幽灵般浮在半空,正质问着冲向红色里的白色身影。
他将那个完整的身影死死抱进怀里,仓皇问:“你想告诉我你在利用我,然后准备抛弃我?不可能!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若是神,会将怀里的女人囚禁在身边哪里也不许去,他若是鬼,就将她拉下神坛,变成和他一样的鬼,让她只能与他为伴,可他只是人,会点邪术,却丝毫奈何不了一个神,他就只能哀求。
“你说好的啊!”
夏家神伸手回抱他:“我还未说任何话。”
夏四邻一口咬在她肩上,夏家神像安抚孩子般,温柔笑着说:“只是让你见见我的家人,也见见小山。”
夏四邻咬得更紧了。
“我说错了,你同他不像,小山没有你黏人。”夏家神抱着他说:“你总说我在偏袒夏家人,但他们却在祈祷,让我不要偏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