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费神思索间,门吱呀一声开了,卢昭义背身行礼退出,他回过头时,正好与高金福打了一个照面。卢昭义稍稍一愣,但并没有留下片语,便行色匆忙地离去。只听太后在里面唤自己:高金福,进来。
高金福小心地入内合了门,只见太后一脸凝重,他垂头等候吩咐。太后用细长的指甲轻轻地扣着檀木桌几,高金福知道,她是在沉吟思索。“高金福,你是哀家身边最贴心的人,哀家那么多年,也没吩咐过你去办几件要紧的事,但是这件事,你给哀家记清楚了,若是办砸了,哀家可不饶你。”
高金福咕咚一个跪倒在地:“奴才听凭太后差遣,一定鞠躬尽瘁。”
“用不着你去豁出性命。你为人还算机灵,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太后端起手边的影青三才瓷盏,润了润嗓又道:“今儿个皇帝一时兴起,将郭熙的那些画都赐给了提举官邓雍,这也不是什么坏事,邓家人办事向来还算利索,给他们几个赏赐我大宋皇室也不在话下。只是郭熙的画里,你是知道的,一直有一幅是分开保管的,这幅画是先帝挚爱,唯独不能离开大内。哀家要你办的事,就是明日晌午亲自去翰林图画院清点郭熙的卷子,并且确保那幅画的安全,不能让它随了其它卷子落入邓雍手里,明白吗?”
高金福用力地眨了眨眼,迫使自己将太后的话仔细在脑中过滤几遍,好几个疑问瞬时浮上了脑海,他本能地只挑出最关乎自己安慰的,因为他清楚,若此刻不问清楚,过了今日若办不成便都成了自己的罪过:“奴才明白,可,可是太后,这差使,官家并未亲自吩咐奴才去做啊!”
“不错,官家吩咐的是身边的李崇克。可这有何难,你让李公公换成高公公来帮这个忙不就成了吗?那么简单的道理,还要哀家替你想法子吗?”
高金福心中叫苦,太后说得轻巧,这差事左右还是要得罪人,万一让官家知道了,也是要掉脑袋的事,如今只能将赌注压在一边,他又有一问:“太后,那官家的旨意,是将那卷图一起赐给邓雍还是留下?”
“高金福,平日里夸你机灵,怎么今日反倒蠢了起来?若官家明示将图留下,我还找你做甚?”太后叹了一口气,缓和了些语气:“哎,官家如今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意气风发,这本也是好事。可我这做太后的,却总不能跟着年轻人一起瞻前不顾后吧。”她闭上沉重的眼睑,摇了摇头。
“太后教训的是,奴才愚钝,奴才记下了,明日一定将差事办好!”高金福叩首,太后也没再多言,便理了理衣裳,一道走出屋外,卢昭义和侍卫早已无影踪可循。回宫的路上,高金福思索着这中间的干系,他清楚,高太后让自己的拦截的画,便是神宗皇帝生前颇为喜爱的《早春图》,也就是郭熙的名作,此画自完成之日起,便是神宗皇帝的心头所好,一直收藏在图画院后院的藏珍阁库房内,此处收藏的都是历代的名家珍品。话说这库房的钥匙,历来由画院资历最深的待招看管,而且也极少有人知道《早春图》与郭熙的其它画卷分开收藏在此。自从当今圣上即位以来,鄙夷郭熙的作品,大部分的画院学生都已无心再看管郭熙身前的画卷,但是在这大内,依然有几人清楚,即便官家和世人再唾弃郭熙的画作,唯独这《早春图》依然是要束之高阁,妥善保管的。至于这其中的道理,知道这秘密的人大多以为只是出于对神宗皇帝的敬畏,高金福过去也以为是。可如今,他却对此加深了一层怀疑。
次日晌午,高金福打听了李崇克半日的安排,料定他吃过午膳之后便会去翰林图画院完成整理书画之事,因而故意在午膳之时,假装凑巧与李崇克相遇,又将准备好的掺有迷药的黄酒引诱他喝下,便顺理成章地带着官家颁的圣旨前往图画院办差。他原本的打算是先不动声色地将郭熙的所有画卷按照圣旨上的要求全部清点出来,包括《早春图》在内,随后将早春图扣下,先呈给太后听她安排,再前往邓府宣旨。至于若是官家事后察觉或怪罪下来,便说是太后下令安排的,自己只要tຊ有了这个挡箭牌,也不能算是假传圣旨,不至于掉了脑袋。
可是当他胸有成竹地到了图画院,见到待招孙学茂和袛侯武伯潮之后,发现此二人魂不守舍、慌张惊恐,一逼问之下才得知当日午时,库房遭窃,有一黑衣人和一男子打斗,过招间留下一枚铁莲子,再一追问,原来那男子便是王安石身边的光禄少卿林擎。而等到孙武二人再去查看库房时,发现其他珍品都完好,唯独藏有《早春图》的柜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