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不知寒(144)

郭熙一听此言,立马双膝跪地,深深顿首:“微臣不敢。”他不知是什么地方触怒了龙颜,官家明明这么多年来醉心于自己的画作,而这幅早春图是在他的授意下慢慢凸显雏形,更是对他近年来新政有所成就的称颂,这不会有错的一幅画,如今错在哪里了呢?

殿中一片寂静,空气如凝冰一般。须臾,不想赵顼突然哈哈大笑,命李崇克将老迈的待招搀扶起来。“爱卿请起,朕和你开个玩笑罢了。”

李崇克在神宗身边也有几年,知道皇帝的脾气并不好,近日日理万机更是逐渐暴躁多变。好在一听此言,知道他并未动怒,心中也如大石坠地一般,紧绷的弦松了下来。

只见他背起手来,续将目光移回早春图上,朝郭熙道:“凡画山之俨然气势,多以大山堂堂以巍之,而淳夫却将主峰隐于云烟之后,略成‘之’形山头,佐以诸矮峰岭,高低主辅有秩。再者,历来山水画尚宏然天成,巍巍阳刚不可撼,然淳夫另辟妙径,气韵委婉,柔而不折,反引观者赏其两侧风光,一侧平远河谷,曲径通幽,笔墨或拖或擦,现条缕飞白,颇有情趣。一侧飞榭楼观,茅屋隐舍,用笔颤掣,边顿边行,积点成线。因而这画中的主峰,一别突兀偃蹇之鄙,退而远宰之,一如大君之临,寓理于物。依朕看,此早春之景不乏对老庄之学,濂溪之说的顿悟。淳夫,你说朕解得可还对?”

郭熙长垂的眉首微微抬起,他瞪大双眼惊讶道:“官家圣明,微臣的心思真是逃不过官家法眼。”李崇克也衬道:“这郭待招的妙手丹青,被官家一点化,这《早春图》可不能遗芳百世?”

赵顼摇头笑道:“此言差矣,依朕看,这还不够。”

郭熙垂身拱手:“微臣但凭官家指教。”

“卿之高山,卓而不孤;卿之春色,淡冶如笑。卿之笔下,生机处处,可行可望,可游可居。既非拒人于千里之外,又怎可不无人烟?”

“微臣遵旨!”说罢,郭熙便重新开始审视画面。

“李崇克—”赵顼突然转头叫他。

“奴才在。”

“去把座屏左侧木阁上荷叶莲口盘底下大红漆盒内的物件给朕拿来。”李崇克应了去拿。这紫宸殿内赵顼的物件一向都是由他亲自收纳,他的印象中,此处并没有漆盒。李崇克纳闷这漆盒又是何时跑到那里,而其中又是什么物件。他小心地将盒上压着的莲口盘端到一旁,轻轻打开这红底描金十寸见长五寸见宽的漆盒,其中乃是一卷细长的三尺多绢束,中间用丝线捆扎。李崇克将它捧于手中,呈给皇帝。此时郭熙已经将墨色颜彩都研磨齐全,开始提笔向画中添色。

赵顼始终端详郭熙的作画过程,他接过李崇克递过来绢束,并未抬头,只随口吩咐:“招王安石过来。”

“官家,此刻已近申时三刻,怕王相早已回府。若是再去请来,须费上一个多时辰。 ”

“他此刻一定还在都堂和枢密院、三司一同议事,去了便可找到他。”

“奴才这就去请王相。这殿里离了人不行,奴才去唤两个内侍过来。”李崇克道。

“让他们在殿外候着。” 赵顼摆了摆手,依然没有抬头,只专注在郭熙的笔上。示意不要让其它内侍打扰二人。李崇克替了两个紫宸殿外的内侍过来候着,随后快步朝南面去了,路过文德殿,从宫墙一路延南面走廊,进端礼门,经枢密院、中书省才到都堂,果然王安石还在里面。王安石听闻官家传召,也就匆匆放下手上的事情随李崇克去紫宸殿,等再到时已近酉正。

李崇克将微颤的右手扶在早已布满褶皱的前额,他紧合双眼,当四十多年后回忆起当日发生的这一幕时,他惊讶于自己的记忆居然没有被时间冲刷得太过稀疏:“若不是看到王介甫的这本笔记,我怎么也不会将当日郭熙作画的事与他所记载的这个秘密联系起来。官家酷爱郭淳夫之作久矣,曾数次亲临翰林书画院观画,也曾传召郭熙,因此当日到紫宸殿作画不足为奇。而官家遣我去传召王介甫,我当时以为也只是官家临时与宰执有事商议,却不想这其中与早春图的秘密有重大关联。”

林寒初和于墨霄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到王安石的那本笔记上,林寒初问老李:“也就是说当年神宗和郭熙之后的对话你并没有听见?”

“不错,现在想来,官家当年让我去请王介甫过来,是故意支开我。”

“老李,你猜神宗皇帝和郭熙在早春图上设下了什么谜题?而这个谜题,和这张设藏得如此隐蔽的舆图之间又有什么关联?”

老李皱眉沉思,缓缓摇了摇头:“我一时之间也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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