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春不知寒(110)

两人又骑了一盏茶的功夫,路上除了萱草花,两旁开始出现成排的树木,是白梅!林寒初心中窃喜。夕阳已经不像刚才那么耀眼,东方开始露出绛紫色的夜幕,林寒初担心若今日他们找不到这罗拐子,他们俩就要在这花丛中过夜。她努力眺望前方,突然,在不远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东西,一开始是灰黑色的一点,待越骑越近,果真是一座小院,黑瓦灰墙,隐埋在几排绿树之后。

两人在院前停下,林寒初深吸一口气,哒哒敲响了门前的铜扣。寂静无声,林寒初又加重了一分力道,敲了几下。良久,有脚步声从院内响起。

此人的脚步一轻一重,一前一后,听上去确实是有腿疾。门哑得一声开了,一个满脸褶皱、头发花白的老头探出半张脸:“找谁?”

“请问罗先生是住这里吗?”

“没这个人!”门砰一声关上。

林寒初急着又敲开了门:“等等!大叔!我们是从清涧药铺找来的!”

那老头还是不搭理他们,又欲将门扣回。林寒初迅速将长剑往门缝中一送,急道:“我不是来买药的,我是来找一位故人!”

“这里恐怕没有你要找的人,回去吧!”

“我要找罗散人!”

那老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眼中闪现一丝惊讶,他终于望向林寒初,打量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个名字的?”

林寒初不急着解释,只慢慢道:“青嵩碧洛不见君,玉暗金寒荒尘高。”

那老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只重重说了一句:“你等等。”随即合上门又走回院内。少顷,老头重新开门,这次他恭敬地将二人迎入院内。

已至傍晚,那院内点起了灯烛,林寒初难以想象,这白梅坪的山野之中居然有如此雅致的庭院。虽然占地不大,入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其院中只觉异香扑鼻,牵藤引蔓,累垂错落,地上植满萱草,开得比那山坡上更为繁茂。萱草丛中,一杆老梅曲折而上,如同随手落下的泼墨线条在宣纸般灰白的泥墙院上舒展出几笔写意姿态,令整个院落陡然增添了几分文人气息。院子正中坐落有两三房舍,正中一间三开,屋内点了几盏灯,借着夕阳余光,隐约只见一男子背对而站在屋内。听到林寒初走近,他侧转过身来。

“你是?”林寒初迟疑道。

“我就是罗丹青。”

第31章 第三十章:丹青

眼前的这个男子约五十岁上下,身着一件月白色便服,虽显宽大却可见身材挺拔修长,年近花甲却依然面貌端正俊秀,林寒初一瞥之下注意了他垂落的右手,肤色匀润,骨节分明,十指修长如玉笋。虚握一支紫檀羊豪,笔尖沾有未干的赭黄色泽,似是正在作画。

林寒初顺势往屋内瞧去,这是一间不大的起居室,屋内卧榻、书桌、矮柜、摆设布置妥当整洁,只见北面墙上挂着一幅大中堂,水岸边一颗老松枯木,苍虬交柯,老根盘结,挺立于萧疏的旷野中。向后眺望,山水平远铺展开去,一弯河道曲折蜿蜒,似冰雪覆冻,隆冬寒意表露无遗。画者笔触硬坚锋锐,绢上勾画的松针线条瘦硬坚韧,均呈弧曲线形,功力炉火纯青,整张长轴只着以半干淡墨勾点烘染,却给人以秀润淡雅的不凡气度,必是出自丹青圣手。

那男子转头打量了一下林寒初二人,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所画,愁眉一笑:“画者,看重勾、皴、擦、点、染等技法,而勾线最为首要。此画的线条繁而赘、挺而不僵,已臻炉火纯青。尤其是老松枝,弧曲蜿折,谓之蟹爪,确是前朝名家李成真迹。姑娘眼光着实不差。”

林寒初秀眉微挑:“蟹爪!李成!郭熙的老师!?难怪线条如此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哦?姑娘见过郭熙原作?”

“未曾有幸一见,敢为阁下是何人?竟会藏有李成名作?”

“此画乃神宗皇帝钦赐,确是我寒舍最值钱之物,让姑娘见笑了。在下也曾跟随郭淳夫习过数年山水,得皮毛。”

林寒初一听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讳与神宗皇帝还有郭熙的渊源,想必他对自己并无芥蒂,也就干脆开门见山:“罗先生,实不相瞒,我是林擎之女林寒初。辗转寻访至此,还望先生为我一解疑惑。”

罗丹青面露惊讶之色:“什么?你是林擎的女儿?”

“不错,家父生前就是襄州承天教教主。”

罗丹青向前迈出一步,紫檀羊豪啪地一下跌落在地,赭黄色颜料在他的长袍上留下一道半干半湿的弧线,“林擎死了?!”

“不错,家父在去年被江湖门派所杀,承天教上下三百口人也全部覆灭,我是唯一逃出来的一个。” 这些话在她脑中无数次地回想,每一次都如同在她心头刺上一刀再使劲绞上一把,她不知流过多少泪,在黑夜中无声嘶喊过多少遍,可如今在人前,她却已经学会说得心平气和,不动声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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