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进了殿,将身上的大氅取下,露出里面穿着的蓝白系长袍,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扑通一声地跪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心里咚的一声,这...这是作何?莫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他快步走到程砚面前,却也没想起来先把自己亲生儿子扶起来,而是直接问道:“可是查案出了什么岔子?”
若是仔细听,他的语气飘忽不说,竟还有些许哆嗦。
“回父皇,一切顺利,没出什么岔子,只是...”
“只是什么?你快说啊!”
“只是...查到了一些...”他咬了咬唇,似是很犹豫不决,那名字犹如烫嘴一般,迟迟没从双唇之间破出。
他咣一下磕了个响头,又是磕的和昶帝心里一个激灵。
“儿臣实在是不敢查下去了,望父皇责罚,这差事还望父皇交于其他有能力之人。”
皇帝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冒火,当时是你自荐,说去彻查,现在又推诿起来,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白白耽误了功夫!
发怒之余,幸而脑子还有得一丝清醒,问:“你可是南珰朝的堂堂王爷,竟还有你不敢查的事和人?”
他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黄济康,后者眼观鼻鼻观心,立刻从淮序手里接过现有的证据。在手里大致翻了两下,也是脸色一变,话也不敢说了,只求助似的看向皇帝。
皇帝看的好笑,心里愈发纳闷得紧,到底是谁让他们一个二个都跟见了鬼一般。
他颇不在意地从黄济康手里接过那厚厚一沓册子,顺手看了起来。
众人只见皇上的嘴角一滞,那眉头是越皱越紧,捏着纸页的手指也越来越用力,直抓的那页脚都泛起了皱。
和昶帝耐心渐失,一页两页,他将手中的册子翻得哗啦哗啦响,直至看到最后。那里面桩桩件件,皆指向他的宝贝儿子,当今南珰朝尊贵的太子殿下。
程砚头还垂着,闷声自责道:“许是儿臣办事不力,叫人无端陷害了皇兄,儿臣这就下去再从头查起。”
说着,他就起身,头也不回决绝的向殿外走去。
“慢着!”
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和昶帝喝住。这两个字中,可以听出皇帝压抑着的怒气,自程砚进殿,短短一会儿功夫,却也沧桑了不少。
程砚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无需他说,那记录成册的证据里,已明明白白地写着。
太子虽未直接参与剥削赈灾款银,却和各部官员皆达成共识,他对他们贪赃枉法之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后在朝堂,他们便都是东宫麾下的人,待太子顺利登基后,也要尽心辅佐他才是。
这一切,皆有往来书信为证。
和昶帝只觉胸口凝滞着一口浊气,上不来也下不去,闷得他嗓子发痒,他猛地咳嗽起来,感觉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的腥甜之气。
他不是看不出程砚在跟他演戏,只是这证据却也不是捏造的,若是太子没做过,如何轮得到别人说?
太子如此行事,旁人再怎么落井下石,也是该的。
他欲与程砚多说几句,抬头却看见程砚那单薄瘦削的背影。
皇帝心中蓦地涌起一股无力的沧桑感。
前二十年,他未曾关心过程砚半分,如今一个儿子不成器,一个儿子和自己老子不亲不说,也在算计着自己。
罢了。
他摆摆手,让程砚走了,自己则转身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台阶之上高高的龙椅。
第二日,宫里便传出来消息,皇上将太子禁了足。所有涉事官员,无论涉案金额多少,则暂且压入大牢,待大雪过后,万物如常之时,于郊外观星台问斩,以祭上天抚慰人间百姓。
得到此消息时,程砚正在檐下看着大家扫着雪。他微怔了片刻,许是也没想到皇帝的旨意下得如此快,竟是半分父子情谊也不顾,倒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说来也怪,自和昶帝的旨意一下,众人罪行皆公之于众,这雪竟真的越下越小,到这日傍晚,是彻彻底底地停了。
雪一停,也方便了这桩大事在京城里迅速传开,百姓这才知晓,在自己被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际,朝廷里竟无声地翻起了如此大的风浪。
别的不说,现在牢里关着的,可已经快是朝里一半官员了。
若是都斩了,那这朝堂可真就要变天了。
程砚顾不得这么多,他已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下一桩,便是...
他望着刚从厨房走出来的淮序,从他手里接过小食盒,吩咐道:“今日你不用去了,我亲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