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本想问她在一个可能会消失的平行世界这么认真地准备采访稿有何意义,又想起她在商场说的话,将问题咽了下去。
有意义,至少对她而言有意义。尽管她的调研只不过是完成学校布置的作业,并不能为任何人带去帮助,但她在倾听调查对象时感受到的欣慰、同情或是愤怒,都将在平行世界消失以后,跟随她回到现实。
趁着她低头奋笔疾书,他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的侧脸,她鬓角垂下的几缕发丝随着她笔尖的游走而微微颤动。他的目光慢慢下移,移到纸面追上她笔下的文字,过了一会儿,他说:“是挺腻的,我们也换个课题好了,换成下七乡中小学教育现状和困境,我们两组可以合作。”
温西泠的笔在纸上停了一停,才划出最后一捺。她欣然点头:“好。”
讲座结束,赵奕民站起来仔仔细细地环视报告厅,终于找到角落里的四人,他忍下一股怒气,走过来问:“为什么不和班级坐在一起?”
“抱歉老师,我们迟到了十分钟,只能在后排找空位。”成桦答得毫不心虚。
“干什么去了?这两天总是迟到,一点纪律都没有!”赵奕民很是不满地轮流打量四人,视线落在温西泠手中的笔记本上,狐疑道:“你带笔记本……总不至于是在记笔记,写什么呢?”
李恩语碰了碰犹豫的温西泠,在她耳后轻声道:“没事,给他看一眼。”
温西泠翻到刚才那页,递上去。赵奕民低头看了一会儿,眉头稍稍舒展,语气却还是强硬:“听讲座就听讲座,写这个是你们回房间后该做的工作——但课题选得还可以。”
他把本子还给她,眼睛却看向成桦:“你们组的课题和她们有没有关联?”
“有,我们打算合作。”
“那就好,我也是这个意思,一起去访谈更安全。”赵奕民点点头,“如果人家不愿意回答,就礼貌地退出来,换下一家,别太犟。”
他走后,郝墨川小声叨咕:“这个赵奕民是不是比上一轮那位脾气好一点?那位先是给学委一耳光,再是和温西泠吵架,这位对你们二位很包容啊!”
被给过一耳光的那名受害者假咳了两声:“可以作比较,但不是非得举例子。”
另一名受害者看着他,嘴角却微微上扬:“身体健康了,人格自然也健全一点。”
她说完,又拍了拍郝墨川的肩膀:“例子举得确实不太贴切。某位学委同志被打,和赵奕民的脾气无关,纯属他活该。”
郝墨川接力似地扭头拍拍该同志:“活该。”
次日清晨,温西泠人生第三次抵达下七乡。镇上锣鼓喧天,下七中学的师生再度夹道欢迎。温西泠早早便看见队伍中傻乐的艳萍,她忽然想起昨天成桦的话,有些心酸。
他们还无法确定当下所处世界是 A 世界还是 B 世界。她希望是 A,也希望 A 世界是真实存在、能够延续的,这样在她离开以后,艳萍还能穿着她送的运动鞋继续打篮球。
到底是 A 还是 B?
她自动屏蔽了嘈杂的锣鼓与音乐声,试图通过类比两轮穿越的情况来推算出一个答案。
上一轮穿越的第二局,他们在 B 世界,打破了历史,进入 A 世界的第三局。
而这一轮穿越的第二局,他们则在 A 世界,同样打破了历史——那么,现在他们应该在 B 世界?
原来这里真的会消失啊。无论是艳萍,还是她送的鞋。温西泠苦笑了一下。
“班旗举好,别搭在肩上。”赵奕民打断了她的思绪,“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
她“哦”了一声,把班旗竖起来,看看赵奕民,长叹了一口气。
“……你看着我叹什么气?”
“您啊——”
温西泠像个历尽沧桑的老人一般摇摇头,语重心长:“您也会消失的。”
第43章 天才
赵奕民觉得自己永远摸不准学生的脾气。
头两天,温西泠是最令他提心吊胆的捣乱分子。他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她和成桦,因为他在这二人身上看见了一些熟悉的东西——某种不受控制、不可理喻的癫狂——他在去年军训时便领略过,每每想起都后怕。
而到了下七乡,她和她昔日的七位犯罪同党却仿佛洗心革面,刚刚安顿下来便出门调研。温西泠、李恩语、成桦和郝墨川由艳萍领路,挨家挨户进行入户访谈;其余四人由成桦的住家弟弟领路,去乡里几所中小学调查。
“那家是我以前的同学,今年他没来上学,好像跟着他叔叔去市里打工了。”
艳萍的手顺着山坡往上指,指尖的延长线落在一间简陋的平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