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陆重山被俘时并未叛国,心里仍有为国效忠的志气,在听到家人惨死的消息后也该寒心了。
换做旁人遭此横祸,兴许悲痛之下便投了南国,从此为索南赞普效力。
可是,听李淑月说,自她嫁到南国的十一年里,索南赞普不止一次劝降陆重山,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尽了,陆重山不为所动,自称只求一死。
苏云乔敏锐察觉到李长羲情绪郁郁,仿佛在克制着戾气爆发,默然片刻才道:“陆将军若真有通敌叛国之心,怎会将家人留在京城?”
“是啊,他要是有叛国之心,早该转移家人到安全的地方,携家带口地跑了。”李长羲叹息:“陆重山被俘后,其子坚守城关直至战死,阵亡时身中敌将十七剑。”
苏云乔倒吸一口凉气,心窝处隐隐作痛。
李长羲无奈道:“当年陛下一怒之下以通敌罪处置陆家,父亲与一干文官屡屡劝说,也未能保住陆家百口人性命。反倒是尘埃落定之后,陛下后知后觉起了疑心,严禁朝廷再谈论此事,压下民间的种种风闻。”
苏云乔不免担忧地望向远处,陆重山抿着唇接受晟朝官员的关切问候,一抹淡笑始终不达眼底。他对晟朝一定是有怨的,南国哪有什么好心,这明摆着是给晟朝添堵。
“陆将军回到大晟,该如何面对陛下?”
“这就不是你我能考虑的了。”李长羲低声喃喃,像是自言自语。
酒席散得很早,李长羲与苏云乔最先离席,随行官员起身拱手相送。陆重山随意一瞥,目光骤然定在面前女子的脸上,怔愣了许久。
苏云乔走出门外,隐隐感觉有道目光格外炙热,回头望了一眼,正正对上陆重山复杂的神情。那道目光中掺杂着震惊、喜悦、疑惑,还有几分不可置信。她微怔,茫然地错开目光,暗自犯嘀咕。
陆重山是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想往李长羲身旁靠近,伸出手欲挽住他的小臂、将疑惑诉与身边人,却在一瞬间停顿住了。
“怎么了?”李长羲握住她未垂落的手,“这几日你还有觉着身体不适吗”
苏云乔摇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是在回想殿下方才说的话,忽然有些感慨罢了。”
又是这副矜持疏离的样子,她的态度仿佛倒退回了刚刚成婚时那一两个月,李长羲眉头微蹙,反复回忆这几日发生了什么,却思量不出答案。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这让李长羲感到十分郁闷。
其实在最初他没想过与苏云乔多么恩爱亲昵,能像世间大多数夫妻一样相互扶持、有事好商量,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
可他已经见过女子娇嗔怒骂的灵动百态,尝过如胶似漆的甜蜜,眼前平静的一潭死水,足以将他的理性吞噬殆尽。
两人沉默地回到内院房中,李长羲驱赶下人退出院外,留了两盏廊灯,关上房门后大步走向准备拆卸发饰的苏云乔。
“从到南国都城第二日开始,你便有心事瞒着我,我究竟算什么洪水猛兽,让你如此防备?”
苏云乔放下一枚玉簪,默然良久,在李长羲再度质问之前转过头看了过去,反问他道:“殿下为何非要时时刻刻探究我的心事呢?”
李长羲道:“你我是夫妻,你若有难处,为何不与我商量?”
“我并没有什么难处需要殿下解围,我的心事好端端藏在心底,又不会影响谁的正事。”苏云乔道。
她看回面前的铜镜,将剩余的簪饰尽数拆卸干净,长发散落在肩上,她起身走向李长羲,下定一番决心开口说道:“我认识殿下时,您是何等从容自若、温润儒雅的君子。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殿下时时刻刻将情绪牵系在我的身上,非要得到一个女人的依恋才能安心?”
李长羲没有反应,像是被她问住了。
看着她错身向床榻走去,李长羲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苏云乔,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很好。”苏云乔压抑着心底隐隐升起的惋惜,直言道:“世人道女人心海底针,我闲在后院胡思乱想是常有的事,兴许哪天自己就想开了。殿下走出这扇门,上有凌云日月、下有山川江海,实在没有必要整日追问女子心事。”
“你我成婚也有半年了,日久生情不是什么稀罕事,我心系你牵挂你究竟有什么不对?”李长羲百思不得其解,紧盯着她的眼睛,急切地问:“为什么只要我表达爱慕之情,你便退避三舍,用冷冰冰的态度拒我于千里之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