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羲沉默了,陛下如此开明,他不去探视梁照音倒成了绝情绝义的冷酷之人。
苏云乔替他做了选择:“郎君去见她一面吧,以后不会再遇见了。”
李长羲仔细端详她的神色,刚才的醋意不见了,她的语气也很平和,她不是故意嘴硬,也不是别扭说反话,而是真的建议他去见一面。
他喉结微动,低声道:“那娘子陪我。”
…
大理寺门前挂着两盏灯笼,暖光的光影影绰绰地照出牌匾上苍劲有力的字迹。
作为一座刑狱,大理寺女监的门透着阴森的冷意。夜里门外只有两个狱卒守门,他们倒是知道李长羲会来,验过平王府的腰牌之后迅速起身打开了沉重的大门。
苏云乔着圆领袍跟在李长羲身旁,她的容貌隐入夜色里,狱卒没怎么留意她,直接将李长羲领进女监内是审讯间。
“请殿下在此处稍候,小人这就去将罪女梁照音提来。”
狱卒没让李长羲久等,很快就把梁照音推了进来。
眼前女子早已没有往日清高贵气的模样,梁照音穿着陈旧的囚服,头发散乱得缠成一团一团,双手双足都被铁链锁着,整个人狼狈得让座上二人不敢相认。
梁照音晃了下头将遮挡眼睛的头发甩开,抬起头才发现李长羲身旁还有一个人,是她从前嫌弃至极、不屑与之相较的女人。
她做好了放下尊严让李长羲看见自己狼狈姿态的准备,却没想过会让苏云乔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霎时红了眼,抿着唇不做声。
李长羲冷眼扫过她身后警惕的狱卒,道:“你去外面候着吧。”
狱卒有些犹豫,看了看梁照音身上的铁链,又想起李长羲的身手,这才颔首应了声是,退出审讯间时顺手将门掩上。
李长羲再看梁照音一言不发的低着头,等了一会儿,无奈先开口问:“你请我来,不是为了相顾无言吧?”
梁照音想让他将苏云乔也请出去,可她并没有立场使唤他做事。她将这一生的勇气都耗尽了,才将自己的脊背压下来,屈膝跪在李长羲面前,磕了个头。
“我知道祖父罪孽深重,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他罪有应得。父亲母亲、族中后辈皆仰赖祖父庇荫,享了多年不义之荣华,原就该为此付出代价。可我还是想求殿,求殿下看在我母亲与王妃旧时情分的份上施以援手。”
李长羲盯着地上的人,许久才道:“你可知梁甫设计害死的人是我亲生父亲?”
对待杀父仇人,他尚且来不及恨,梁照音竟想着求他援助?
梁照音也明白自己这番举动称得上荒谬,脸颊滚烫,神色晦暗,仍是坚持着说下去:“我自然没有脸面求殿下饶恕梁家,我也从未妄想过救祖父的命。可我父母兄长并未插手那些大逆不道的事,祖父他为人谨慎,平日里连骨肉至亲都避着,父亲母亲无论如何也罪不至死,我只求殿下保住我父母兄长的命!”
李长羲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哽咽,右手缓缓收紧,指尖掐入掌心,沉声道:“陛下从未说过要处死他们。”
梁照音惨然一笑,抬头直起腰迎上李长羲复杂的眼神,主动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殿下聪慧过人,难道还不明白,从洛都至岭南的官道,就是我与父母兄长的黄泉路?”
皇帝那么在乎脸面与名声,生怕百年之后落个残害从龙功臣的名声,对待梁甫这个主谋都只是赐了白绫,怎么可能明着将梁家赶尽杀绝?
历来死在流放途中的罪犯数不胜数,更何况梁甫获罪于皇帝,得罪过许多官员,想报复的仇家不在少数,梁家人走在流放途中随时面临一条死路。
梁照音带着最后一丝希望仰视座上的人,她想着即便李长羲不曾对她有情,可她仰慕他爱慕他那么久,他总不至于如此心狠,眼睁睁看着她堕入深渊。
渐渐的,梁照音的心里一阵发慌。李长羲面容冷峻,看着她这般凄惨也毫不怜悯,他眼中的冷漠就如一盆冷水从她头顶泼下,让人寒彻心扉。
在她心灰意冷之时,李长羲的声音终于从上方传来。
“如果是陛下容不得你们,我不可能违抗圣意。如果是别人要取你们性命,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闻言,梁照音松了一口气,捏紧拳头再次俯身:“有殿下这一句,我与梁家上下百余口人铭记殿下大恩。”
李长羲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去吧。”
杜五福拉开审讯间的门,狱卒进来看了眼李长羲的表情,随即架起梁照音的双臂准备将人带回去。梁照音忽然抬起头看向苏云乔,在被带离审讯间之前溢出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