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住又看了眼托盘。
几天以来,她私心不停变换着菜色,只一样,温韶华交代过,顿顿都得有。
按理说,连着吃了五天,再喜欢也该腻味了,可偏偏每顿收回来的餐盘里,只有这一盘是空的。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端着托盘上了二楼,敲了敲主卧对面常年禁闭的一道门。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音,便自己开门进去了。
不忍多看房间里的人。
她把饭菜放在桌沿,刚准备离开,房门就突然被人从外面破开,陈姨吓了一跳:“方小姐,你——”
方柠在二楼藏了一会儿,结果和她想一样,温汐果然在这里!
这幢别墅她来过无数次,熟悉程度完全不亚于自己家,却只有这个比保险柜还要神秘的房间,她一次也没进来过。
原本是来揭晓谜底的,可在房门洞开的下一秒,她却猝不及防陷入了一团更大的迷雾中……
这栋房子先后翻修过两次,一应陈设都是崭新又精致的,而这个房间却例外的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空间,被强行塞了进来一样的格格不入。
卧室里窗帘紧闭,昏黄幽暗的灯光下是全套的实木家具,上头细致着陈列着一些复古摆件,角落里支着一个陈旧到有些腐朽的画架,画纸上掉色严重的涂鸦,只隐约能辨别出,是出自孩童之手。
床铺对面放在一台早已淘汰的电视机,里头正循环播放着几段画质模糊的录影,录影里的人笑容绚烂,长得和架在DVD上的一张肖想照一模一样。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那是一张遗照。
卧室中间,几日不见的温汐面色颓败,形容枯槁,视线幽幽落在面前的荔枝肉上,片刻后缓缓提起筷子伸了过去。
昏暗阴森的空间,醒目的黑白遗照,已故的小女孩在忽闪的影像里奔跑,忽而咧着嘴咯咯笑了起来:
“妈妈,你看我画的画,是不是很好看?”
“妈妈,我长大了要做一名画家,很厉害很厉害的画家哟!”
“妈妈,今天怎么没有做荔枝肉,我要吃荔枝肉,就要吃荔枝肉嘛!”
“妈妈,荔枝肉真好吃,我最喜欢吃的就是荔枝肉了,你明天还给我做好不好……”
画面里,女孩笑弯了眼不停撒娇,嘴里满满的荔枝肉,装得腮帮子鼓鼓的。
画面外,温汐同样夹起荔枝肉,一口、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提筷的速度、咀嚼的频率,都和影像一模一样。
隔着时空辉映的两个人,有着相似的眉眼,做着同样的动作,区别只在于画面里的人无限开朗,而现实中的温汐空洞、苍白、了无生气……
“呕——”
方柠愕然看着这一幕,平白无故剧烈干呕了一声。
而后胃里一阵沸反盈天,终于没忍住拔步冲向卫生间,抱着马桶吐了个昏天黑地,酸水都还在不断的往外冒。
她在一阵又一阵的恶心中艰难地想到,录像里的人难道是……季漫?
可季漫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吗?
温汐为什么要模仿她?!
-
从暗室出来,是五一最后一天的晚上。
温汐倚着墙,强撑着虚脱过后的颤抖,缓步回到三楼。
耳边其实已经没有声音了,但一连七天二十四小时不断循环的录像,还是在脑海里烙印下挥之不去的余音。
-妈妈,我要当画家。
-妈妈,我想吃荔枝肉。
很多时候,她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又该到哪里去。
这种茫然一点点地麻痹她的神经,一遍遍地借由那个灰色空间发出劝告:妥协吧、妥协吧……
这种后劲深刻到就算她累极睡去,也无法在梦里安然。
她辗转反侧,倏然吓醒之际,嘴里都在不停重复:“我要画画……想吃荔枝肉……”
夜半惊醒。
她麻木地在黑暗中发着呆,直到闹钟响彻都不曾知觉。
陈姨敲门进来时,只看见床沿上一簇萧条人影,无端就有一种将要凋零的飘摇感,虚弱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
吓得她当即扯开了窗帘,而后快步走到床边,悲悯地劝道:“小汐,吃饭了啊,早上没有荔枝肉了,吃完就可以去上学了,啊……”
遥遥无期的黑暗突然终止,晨光猝不及防闯进室内的那一刻,温汐只觉得一阵眩晕,极度不适地闭了眼。
她偏头默了好一会儿,才机械地按照陈姨的指示洗漱收拾,而后缓缓来到餐厅,见餐桌上真如陈姨所说,不再有那道摄人心魄的菜品,却也还是丝毫提不起胃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