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感觉自己仿佛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却毫无还手之力。
“你知道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楚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跟我解释。”
“是……神丹。”宿回渊紧咬着牙关,试图将字音放得短促而简单,连续说出一整句话对他来说,都变得骤然困难。呼吸逐渐沉重,薄汗缓缓从额间浮起。
“现在……确实在我这里。”
“你知道骗我的后果是什么。”
宿回渊吐出几口热气,轻道:“我何时骗过你。”
“你怎么敢。你知不知道现在全天下人都在盯着神丹,你拿得神丹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楚问手中动作随着情绪而加快,甚至算不上轻缓,凛声道,“到时你又如何自保。”
“那便给你……”
战`栗夹杂着痛苦,宿回渊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此刻迫切需要一些别的话题来转移些注意力,便断断续续问道:“你为何……自己来,还有谁。”
“你是说还有谁知晓此事,还是还有谁跟了过来?”楚问手中未停,见对方并未回答,便继续道,“师叔、楚为洵、华山掌门华向奕……还有我新收的小徒弟。”
每说一个名字,他手中便收紧几分,说到最后一部分的时候,指尖力气骤然增大,将对方生生卡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宿回渊肩线紧绷,他并不想发出声音,便将脸用力埋下,修长而苍白的指扣紧身侧的绸缎,将其变成一个个好看的形状,仿佛一朵朵沾着露水、瓣瓣分明的花。
楚问着实过于了解他,从内到外。
他能将自己变成任何他想要的形状。
“楚问……你无耻。”他咬牙道。
只是那声音夹杂着湿漉的水汽,威慑力大打折扣。
楚问停下,指尖极其轻微、若有似无地打转:“不是我带你来这里,不是我点的鬼香,亦不是我先宽衣解带,何来无耻。”
宿回渊并未回应,手中却更加用力,他如今甚至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其他的事情。他体内生出一颗蓬勃旺盛的种子,却在即将破土而出的一刻被人紧压在地底,这种临界感带给他灭顶的压抑。
“楚问……”闷在枕下的声音微弱游丝,带着些极致的矛盾与隐忍的祈求。
“换一个。”他听见对方说。
有另一个称呼缓缓浮出脑海,只是那过于久远,几乎要被淡忘去。
“……师兄。”
仅仅是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瞬间,便有无数的记忆纷纷涌来,他察觉到对方的身体骤然一僵。
楚问垂眸注视着他神色,按在对方肩部的掌心已然湿润。
良久,他终于施舍般地松手。
再没了来自地面的压迫,种子破土而出,空中淋下瓢泼大雨,将周遭的地面沾得泥泞湿润。他的体内仿佛蜿蜒了一整条河流。
空气变得粘稠,连窗外散入的冷风都无法稀释。
意识逐渐回笼,来自后肩处的压力也随之消失。他缓缓转过身来躺靠在床榻上,眉睫间尚有氤氲水汽。
下唇位置不知何时被咬破,有丝丝缕缕的血腥气散进口腔中,血珠逐渐在唇中凝集,似朱砂一点。
他没去看楚问的表情,也不想跟对方说话,只是瘫着喘气。
自以为能掌控全局,却反而被彻底制约,这大概是鬼主生涯中最丢人的一节。
“……我去给你倒盏水。”楚问站起身,声线比以往都要更沉更哑。
“这里的水也都不是什么正经水……”宿回渊无奈道,他右手长指微勾,便有一只灰鸟从窗中飞进来,落到他指尖,歪着头,似是能听懂人话。
“去跟秦娘要点水过来。”他轻声道。
灰鸽做鬼界传音用,灵性很强,一般用于紧急情况下的通报。
它大概也是鸽生中第一次听到如此“简单”的要求,一时愣了愣,眨眨眼,随即便从窗棂中飞走了。
沉寂再次传漫开来,略显暧`昧的气氛将刚刚的记忆悉数勾起。
宿回渊有些受不了这种感觉,便先开口道:“楚问,你刚刚说你新收了徒弟,我尚且不知,不妨跟我说说。”
楚问并未拒绝,简单概括了一下他从清衍宗比试开始,一直到最后血棺坠水。
虽然这些事他已经知晓,但从楚问口中说出来,终究是不一样的感觉。
那人的嗓音复又清冷,像是春日河水刚刚解冻之时,浅淡又清冽的声音,宛若银玉相击。
之前换个身份在清衍宗之时,并未觉得楚问对自己好有什么不妥,但如今经对方一讲述,他却又忽然觉得,楚问与这个新弟子未免太过于亲密了。
大概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心里忽然漫起一种奇异的滋味,不知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