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头舍得柴火,把水烧得很热。
弓捷远泡得舒服,仰脸靠在池边。
“京城还有一匹好马。”谷梁初道,“却是雌的。应当年长不系一岁半岁,正是好养育的时候,因为一直挑剔品类,还没下过驹子。司尉若是舍得,孤王出头促成这段姻缘,也好与那马主讨匹小马养着。”
弓捷远毕竟年轻,说起这种交配之事难免有些羞涩,但他也想不系有后,虽仍仰头不看人脸,嘴里却也说道,“那得让我瞧瞧那马,光你说好不行。”
谷梁初淡淡一笑,“你也保准喜欢。那马风姿不输司尉的心爱,却是通体乌黑更见强壮。孤王只想它们若生孩儿,可是什么毛色?
“想得却远。”弓捷远微微有些不满,“良马也挑伴侣,不是遇到一个便行,否则不系早当爹了。还不一定能成的事儿,王爷已先想起毛色来了?”
“凡事都逃不过计划安排。”谷梁初道,“孤既有心与它做媒,提前想想也不为过。”
弓捷远更不爱听,起身便往旁边挪挪,口里不屑地道,“什么都要算计,还赞自己智计过人,王爷是给捧得坏了,还是本就吴起之后?”
谷梁初脸色黑了。
弓捷远看见他的神情,知道自己说的过了,转身伏在池沿,想躲一躲。
谷梁初被两片翅膀一样的肩胛填了视线,只觉双眼骤被强光一晃,暂时忘了生气。
一对儿骨头而已。
谷梁初虽只二十五岁,见识却不算少。十五岁后,父王便不亏他俊男靓女,屋内的洒扫门口的侍卫都挑年轻好看的给。战场的俘虏由得他挑,西城的云楼也容他去。
并非偏爱,而是谷梁立觉得他的儿子理当如此,从前的谷梁高是,如今的谷梁厚也是。
谷梁初并非圣贤,也不用些迂腐理学约束自己,遇到入眼之人从来不吝攫取,当然也不啬于赏赐。但他总不长情,多惊艳的得到手里把玩把玩便生厌倦——不过漂亮罢了。
弓捷远这对蝴蝶骨也是一样,不过漂亮。
谷梁初伸手过去摸摸。
弓捷远只给什么烙铁烫了一般,身子使劲儿一跳,猛然回头,怒目质问:“你作什么?”
谷梁初神情平淡,视线落在弓捷远露出水的胸骨上面,口里慢慢地道:“你这脊背甚薄,不像久用弓箭之人,孤却闻你甚善骑射。”
弓捷远诧愕稍减,仍旧有些不悦地道,“这有什么奇怪?做个假司尉也用不着武器,王爷管我拉不拉得弓呢?”
谷梁初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冷冷说道:“你这性子就缺些管,多被调教调教多懂事些。”
弓捷远听得极不舒服,又觉他老瞧着自己,心里别扭得紧,一声不吭地往远处游。
谷梁初也不阻止,只是由后盯着他的身影。
池子久无人用,又给庄头着人死命刷洗一番,水极清澈。弓捷远以为能被热水遮住的部分其实都藏不住。
由后望去,粼粼的水波之下,一尾灵动银鱼缓缓行远,不知自己身形曼妙。
午膳用得太迟,泡够了澡天便黑了。四人不急吃饭,便在一处暖廊里面围炉赏雪。
白天时候雪虽未停,却只零星形状,到了晚间竟又变成鹅毛絮片,慢慢悠悠飞舞在空,赏看起来别有趣味。
弓捷远靠在窗边痴痴瞧着。
倒似辽东的雪。
谷梁初看了看他,对梁健道:“这样景色不该饮茶,该煮酒的。”
梁健起身欲唤庄头。
谷梁初又对他道,“司尉不善于酒,莫贪香烈,寻些梅子樱桃一类的果子酒来,拣甜淡的。”
梁健便去吩咐庄头寻酒,再烧一些耐嚼适饮的菜肴。
弓捷远则懒洋洋道:“你们不必管我,自己喜欢什么便要什么就是。”
“不过四人。”谷梁初道,“作甚落你一个?酒量也该练练,他朝领军带兵也做一方大将,壮行宴庆功宴的,喝上一口便晕头了,岂不让人笑话?”
“一方大将?”弓捷远立刻嗤笑一声,“王爷怎可随便玩笑?弓挽还有那一天吗?”
谷梁初看着他的眼睛不做声了。
弓捷远也不做声,仍旧转开头去看雪。他还有话未讲——莫说自己拆了谷梁初质计用心,便只由这三人连日说话并不背着自己便能知道,他日谷梁初不再耐烦看管于他,弓捷远大概也就保不住命。
难道却去阴司领兵?
酒菜上来,不过是些肉筋豆干之物,胜在烹饪精细。谷梁初示意梁健将些虾干炸鱼放在弓捷远的面前,然后拿过庄头寻来的梅酒,揭开盖子闻了一闻。
酒很不错,浓郁果味不掩酒香。谷梁初知其必有后劲儿,满意地与弓捷远倒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