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高时闻言就又骂道,“这些要发疯的牲口,就让老天再苛酷些,一举都冻死了!”
他因伤病不愈而致心浮气躁,弓涤边晓得劝不好,只作不知,“一举冻死自不可能!算着其他军备也该不甚足了,大概还妄想着北疆的察合台能插过来提供一些给养,不说他穷他富有余力否,大祁的北疆也不是横在那里吃素的,等于痴人说梦。所以咱们这里的坚壁清野必须做好,想要靠我大祁的粮屠我大祁的人,本将绝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分一毫也不给!”
谷梁初披雪走进王府中庭,缓缓行到书房窗前,站在那棵弓捷远植种下的红梅之前,顿足细看。
树是弓捷远亲自挑的,他概不喜那种粗健虬结的株,选的植物也似自己风格,修而细嫩。
中庭又非适宜生长之处,除了树周好好围了一方土圃,剩下地方全是又方又硬的砖石,且没水池小塘类的准备陪着。
梅树依然长得认真,头几日已经开了花,虽不密密匝匝,红红芳蕊也有生机勃勃之意,此时再给白雪一映,果真好看。
是后院里许多棵梅放在一起也凑不出的好看。
谷梁初凝神端详那枝那花,还有枝间花上的雪片,自然而然地想起弓捷远当日种这树时的可爱样子。
彼时谷梁初没有全懂弓捷远的好心情,过了很久才从他无意流露出的一言半语里琢磨清楚那是高兴自己名上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其实只他才是最亲密的。
这人总是这样,高兴也不明白地说,生气也不明白地说,不想给谁知道心思,又要恼人不知道他,实在太骄蛮了。
可他谷梁初爱的就是这份骄蛮啊!
只因这样性子,弓捷远才能是弓捷远,也才能做他供在心上放不下的“挽儿”。
也更因为有了捷远,过去那些遭遇全都不重要了,朴清与凝蕊在一起守着也没什么不好的,即使欺骗了自己……
那样才能毫无挂碍地喜欢捷远啊!
才能什么都不顾地想他。
稚鹰已经离笼去了,此刻必在天空里飞。畅意与否?胜不胜得宇间寒暖?
捷远……
是夜二更过半,天色仍旧异常地黑。
皇宫里面虽多掌灯之处,仍很暗沉压抑。
倪彬提着一盏纸笼,弯腰领路,陪着谷梁立悄悄地往祭殿里去,没带任何伺候。
为防走水,不遇大节大典之时,祭殿里面并不点烛,许多祭器空空如也地敞着口和肚子,与幽深大殿一起营造出些奇异可怖。
谷梁立半点儿都不害怕,大步往里面走,行到祭台面前意识到路已到了尽头,不等倪彬找来垫子,直接坐到地面的泥砖上。
倪彬见状连忙就将手里提着的冥钱放到他的身边,而后提着灯笼去找火盆。
谷梁立眼神发直地等着,直到倪彬摆好火盆,又把纸媒放进他的手心脸色才在灯笼的映照之下微微变化起来,他慢慢地抓过旁边冥钱点燃,缓缓丢进摆在腿前的火盆里,声音很低地说,“太庙还没建好,实在是慢。高儿,若建好了,你也会往那里去吗?许多长辈,凑在一块儿大概约束……转眼之间啊,你就走了十余年了,可在父王心里,你似日日都在身边……只你才像真的儿子,剩下的,怎么都不跟朕亲呢?”
倪彬不敢细听,稍稍跨开一步,防止皇帝突然叫他,也没走远。
他们带的冥钱并不甚多,谷梁立却烧得慢,一张将尽才丢另外一张进去,所以火盆里的光芒也不十分明亮,连他脸孔都映不全。
盛年皇帝的心思似乎只在说话上面,“不因为你,父王也不恁般不甘心啊!当爹的人一生搭在战场之上也就算了,就连高儿这样孝顺孩子,没活几岁就为大祁殒身……可是你看,这个皇位也不十分的好,只比王位高了那么一阶,更要添上许多东西去换,父王如今想要出这皇宫也不容易的呢!”
倪彬清楚听见这话,竟有几分不大忍心。
“儿子也都没有儿子样子!”谷梁立继续地说,“你要走时,还不知道瞻儿存在,反反复复念叨厚儿,父王明白那是放不下他,可惜厚儿太不如你,便是脚伤不算自己过错,无能又如何说?朕也认真给他请了文师父和武师父,他哪样都学不好,只有狠心似朕……不,他竟比朕还要狠心。”
倪彬垂眼盯着灯笼罩子,看着那上面的花纹胡思乱想:看来养儿养女亦非什么好事。
“也难怪吧?”谷梁立又幽幽说,“昔日朕厌就藩,还能解得开武皇帝是替边陲思虑,要放血亲镇着心才踏实,得着利的又是嫡亲哥哥,怎么不甘也比厚儿强些。所以他不成器朕也装聋作哑,不但是为顾全你的娘亲,也总是想着你离开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