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道理讲话说到这儿便该差不多了,谷梁初应当挥手放弓捷远出去了,毕竟只是刚到,得力不得力的看不出来,也还没有办好办砸什么事情,堂堂王爷不该啰嗦唠叨,需容还没摸着门道的新司尉熟悉职务。可是谷梁初就不松口让人走,竟还偏着脑袋对谷矫说了一句,“与孤端碗茶来。”
谷矫立刻走到茶桌之前斟了碗茶,回来递给谷梁初。
谷梁初伸手接了茶,却又不似口渴,仍如前日在弓府厅堂之上那样,端着盏提着盖,慢慢吹慢慢瞧,不喝,睁开眼睛望着碗里的茶水想着什么事情似的。
弓捷远虽只单膝跪着,时间一长也觉膝痛。
他家向是武将习气,日常生活过得粗糙随便,没有动不动就跪啊拜的缛节。虽多跟着父亲军营度日,无大事时弓捷远鲜少与人屈膝,因此很比不得一些京官朝官的腿上功夫,稍微跪上一会儿便觉得很不舒服。可是人在屋檐下,却又只得忍耐,不由就在心里暗骂,“这架子让你端的。我弓捷远没来之前你们王府都不过日子的吗?只多了我倒谨慎了?怕我半夜来抹尔等脖子莫将小爷赚到此处来啊!到底有话没话?找不出说的来赶紧就放小爷起来,谁稀罕窝在这里看你装腔作势?这茶倒有什么好看?小心淹死在盏里面,需怪不得命苦。”
谷梁初似是猜到弓捷远会偷着骂他,回眼睨了他一下,淡淡地问:“这两日可曾见到将军的面了?”
“因要过府领职,拜别之际见了一面。”弓捷远勉强回答,说着话还扭了扭身子。
跪姿实在太难受了。
“将军身体如何?”谷梁初审视地瞧着他。
弓捷远不喜欢被人这样瞧,更加忍耐着道:“尚可。当是渐有痊愈之势。”
谷梁初脸上有些似笑非笑,“这倒是件喜事。怎么觉得司尉不高兴呢?”
“不敢在王爷面前忘形。”弓捷远面无表情地说,心道咱俩可在这儿装什么相啊?你明知道我爹没病,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来当什么护卫头子,就是典押给你做人质的,废这许多闲话有意思么?
“不敢?”谷梁初呵了一下,不知道是笑还是哼,颇有一些调侃意味地道:“只怕司尉日后在孤面前少不了忘形之处!”
弓捷远没太明白这话,也不想问,只暗忖道:看来这个王爷也是终日无事闲得发慌,你要我过来做质子么我都过来了啊!里外都是府丁院兵,还派了一个什么梁健跟脚看着,难道我能插翅飞了?就没别的事做?只管把我扣在跟前磕牙解闷子玩?小爷可没精神陪你。
谷梁初见他不吭气了,反而好好地扭过来些身子来看他,看了半晌儿才道:“梁健,进来领着司尉去安置吧!把他带来的两个小厮也安排在你跟前,时时盯仔细了,莫叫他们犯下带刀入堂的大罪。”
梁健由外进来,应了声“是”。
弓捷远忙不迭地站起身,嘴里说道:“属下先退……”
谷梁初不搭理他,又对梁健说道:“咱们王府也还不成什么规制呢!弓司尉暂时先和你在一处安寝,毕竟将门虎子,不要混在普通守卫里面委屈着了。”
梁健立刻应了。
弓捷远闻言有些奇怪,心道就连这个也要当面说上一说?谁不知道你是要他时刻看着我了?
出了书房走入不远处的寝房他才知道这个王府看着宽敞大气,细处却果粗糙简陋,便是梁健这样的贴身亲随也没太好的待遇,日常歇的就是一间矮房一通窄铺而已。
弓捷远瞧那铺上虽有两套被褥,却狭挤得二人共宿肯定不敢翻身,否则便会脸贴上脸,又见那铺上被褥不仅布料粗粝,也似久未拆洗,立刻心生嫌弃,暗说这是什么鬼地方啊?连水和皂角都舍不得给人用么?
梁健一面着人去唤弓秩弓石过来一面对弓捷远说,“护卫之责首要主子安危,咱们兄弟日常值守从来不离王爷左右,不能和那些寻常的兵士一样上值是上值歇夜是歇夜,住宿之外还单有一处值房可以凑着闲聊说话。如今司尉来了,身负重任,自也没法班休分明,王府建好之前只得在此委屈。”
“你和谷矫都住在这儿?”弓捷远伸手指指窄铺,“就你二人的身板,睡得下吗?”
梁健一笑,“我俩一块儿钻狗洞长大的,叠着都能睡着,从来不计宽窄。”
弓捷远忍不住皱了眉,心道这也不比狗洞干净。
“司尉不用担心地方,自从迁都回来,我和谷矫换着在王爷殿里值夜,留在外面的也不能只睡大觉,需得时时在外巡查。这里看着不甚宽敞,却也挤不到司尉。”梁健又说。
弓捷远勉强嗯了一下,心说不挤着也得熏着,闻着你俩这陈年的汗馊味儿我能睡着才是怪了。这些话不能明说,弓捷远只得问道:“王爷殿里值夜倒是正经,怎么还得时时在外巡查?安排好卫队轮流值守就是。燕京城里也没那么多的刁民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