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捷远正在吃着东西,听了亦觉喉头发哽,强作正常嗯了一下,再不多说。
除了弓石没有咋呼的人,弓石坐在主人桌上,也只觉得拘谨,因此团年的饭吃得甚是消停,便有婕柔和夫人偶尔寻些话题来说,仍旧显得气氛沉寂。
直到婕柔低呼一声,“哎呀,下雪了呢!”
弓捷远闻言朝外望望,果见天空抖下许多雪绒,飘飘洒洒,倒比春絮还密。
暂时搁下筷子,走到院庭里去,弓捷远仰头望着那雪,又有些痴。
今冬多雪,院内总有积存,弓捷远却仍爱看落雪之景,觉得是有神灵站在九霄宫里往下抖搂雪袋。
神灵可看得见我吗?他幽幽想,会怜悯我苦吗?还是觉得我不过是只蝼蚁?
梁健过来,与他披上狐裘。
弓捷远看一看他。
梁健低声说道,“王爷吩咐过的,仔细照看司尉。”
弓捷远不想难为被迫跑到别人家里过年的人,抓住狐裘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想起一句话:觉得自己再不幸的人,其实也是有人惦记的
第60章 忆旧苦勾生怜悯
银雪映上红锦狐裘,将他衬得分外好看。婕柔扭头看了兄长一会儿,艳羡地道,“哥哥这件衣服当真漂亮,新做的吗?”
弓捷远摇一摇头,“这是王爷赠的,实有些长,不然便送给你。”
“柔儿不要。”女孩儿轻轻笑了起来,“没有见到人家东西好了就要贪心的道理。就是王爷真好,如此善待哥哥。”
弓捷远不知怎么接话。
算善待吧?谷梁初欺辱自己压迫自己,甚至用脚死命相踹,但也饮食细致汤药认真成日成夜照顾过的。纵他骑马送他明珠,便是辽东来信,也用私驿带了回来。
虽然制着管着,毕竟也在帮着,弓捷远没有办法把他的好全盘抹杀。
甚至此刻,竟有一些思念。
在王府时日日急着回来,而才回来这么一会儿,几乎全在想他。
想他略带不屑的笑,想他为自己来裹披风,想……
弓捷远豁然一个转身,不再看那雪了。
雨雪淫淫,蚀人心智,总令铮铮男儿生出秋愁冬怨,弓捷远乃是将门之后,不该那般善感多思。
饺子冷了,弓捷远如个儿子一般,带点儿撒娇地央求夫人说,“我想喝茶,炭火泥炉那种,还能放几个饺子烤在上面。”
夫人闻言赶紧唤人弄来,瞅他摆弄一会儿,便领婕柔出去,挨个去给府中下人分发压祟吉钱。
弓捷远喝一盅茶,瞄见梁健在旁站着,就唤他道,“我家无甚好茶,你也凑合尝尝,此刻还未至暮,且有一晚要守。”
梁健闻言便坐过来,笑着捏过一只茶盏,“司尉确与王爷缘分特别,连这除夕之日独自喝茶的习惯竟也相似。”
弓捷远有些意外,立刻掩饰住了,“我是吃饱了没事,他则是贵重人的贵重毛病——有妻有妾儿女双全,大过年的,作甚独自喝茶?”
梁健闻言看一看他,欲言又止。
弓捷远异常聪明,觉出他必有话没说,心道追问出来也是偏袒谷梁初的,就不吭气儿。
梁健瞧他只把饺子放在炉架边烤,又微笑道,“司尉倒爱这般风味儿?”
“不知算不算爱。”弓捷远微微一笑,“我小时候边塞尚未建起城防,好几年里军队都是安营扎寨地度日,用水甚不便利。兵士多有北方籍的,逢年过节想吃饺子,因地制宜,分不到水的,就放在炉边烤熟来吃,也觉甚美。我爹身为首将,自然可以煮食,可我爱贪新鲜,总往军士中窜,跟着混习惯了。久了不尝,就会想念。”
梁健听了沉默半晌儿,之后缓缓言道,“边塞虽苦,司尉自由长大,听着也实令人艳羡。”
“你和谷矫不算野大的吗?”弓捷远就问,“未遇王爷之时,也算自由。”
“那是时刻担惊受怕的自由。”梁健苦笑一下,“没饭吃没衣穿也没个踏实地方睡觉,连句人话都不会说,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外敌或者内部反叛抹了脖子。我们那个混账父亲是个畜生,自己有生无养,觉得天经地义,也任我们自生自灭。”
“所以你们遇到王爷便即铁心追随,宁不自由也无走脱之意?”弓捷远拿根炭针拨弄炉底的灰。
“起初自然不是。”梁健实话实说,“只是那时的北王府却非今日的朔亲王府,因为可以拥兵,所以守卫极严,我和谷矫虽然有把力气,毕竟是小孩子,想逃出去也不容易。后来渐次变得不忍丢下王爷了——我和谷矫跑了,他更孤家寡人,没个陪伴。”
弓捷远不由想笑他愚,“两个被捉回来的奴仆,倒去心疼一个王子?若没你们,他必还能寻得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