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日天色灰蒙暗沉, 到了申时,厚重的云层背后倒是隐约可见点点淡金暖色了。
下了两日的冬雪就在这浅淡的阳光下悄无声息地消融,空气里都是冷冽清绝的意味。
韩明昨日在翰林院时接到了梁雁的回信,信上说她有空, 两人约在书楼, 她为他解惑。
他从翰林院提早料理完今天的事务后便同随从云柏提早到了两人约见的书楼等着。
今日化雪, 午后的阳光一点点斜照, 街道上人影错落,冷风淡淡, 韩明坐在书楼二层临窗的雅间, 支起窗棂, 往下看着。
平日里无事时,他也总爱靠坐在窗边,有时看天边云海翻覆,有时看街边人流如织, 然后思绪渐渐飘远,想起从前和阿越一起的日子。
他曾有过一个表弟, 是母亲的堂姐妹所生,名唤谢越。
幼时,姨母一家初初来京, 曾在他家借住过一段时日,那是他与阿越最最要好的一段时光。
后来每每想起,心中总是抽痛。
如若不是母亲,不是他,姨母与阿越不会早早离世……
云柏看着自家公子渐渐皱起的眉头, 周身笼罩起淡淡愁云,便知道他又在想那件事了。
十四年前那件事, 成了夫人和公子心里的一道疤,这么久的时间过去,公子和夫人谁也跨不过去。
他每每看着两人这般煎熬,这般互相伤害,心中也不是滋味。
可一旦想开口宽慰两句,总会被一贯好脾气的公子冷冷地打发回来,叫他也不敢再提起。
他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看见楼下有个眼熟的丫环,梳双丫髻,一身浅粉色短袄,正是他昨日去梁府送信时见过的那个。
“公子,那可是你要等的人?”
云柏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韩明眼中渐渐回复清明,也跟着往下看。
丫环身边跟着的姑娘正是梁雁。
梁雁一头青丝简单挽了个髻,细碎发丝贴在脸颊,微风掠过时轻轻扬起,好似春日杏花枝头簌簌,细蕊轻摇。
她朝着书楼的方向走着,脚步不疾不徐,身上披着的鹅黄色带白绒的披风随着步子漾开,不过恍惚之间竟带了些沉冗意味。
犹记两人初见,那时他抄了半日的书,精神已有些不济,偶尔闭眼再睁开时,脑袋里似盘过一圈飞燕。
她正巧这时候来,从窗子外探出半个脑袋问路,他冗沉的目光从纸面上拨开,于是看见窗外有昏暗的天光,窗下有个眉眼清亮,声音纯澈的女子。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见,他却总觉得分外熟悉……
思绪间,楼下已没了她的人影,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再回过头,人已出现在了内室。
她脸上挂起浅笑,远远喊了他一声,韩明匆匆起身,上前两步迎她进来,请她落座。
他的眼神不经意掠过她的发髻,上头插的是朵碎玉样式的珠花,灵动可爱,倒也衬她。
他想起昨日赠信时送她的玉簪,那簪子是他有一年参加灯会时,答对了灯谜赢回来的。只是他一个男子,用不上这东西,便一直闲置着。
昨日写信还她银钱时,觉着今日少不了又要叨扰她,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就把那玉簪也附在了信里。
不过她今日未戴出来,也不知是不是不喜欢。
算起来,自上次成衣店偶遇后,也两人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今日再见时似乎有些拘谨,韩明于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道:“上回送姑娘的玉簪可还喜欢?”
梁雁接过云柏倒好的茶水,捧在手里,点头道:“喜欢,很别致。不过你往后不必如此客气,我只是帮了个小忙,算不得什么的。”
语气淡淡的,不似往日里的明快,他忽然察觉到,梁雁今日心情似乎不太好。
韩明关切地问了一句:“姑娘脸色瞧着不太好,可是遇上什么事了?”
还真是叫他猜对了,她的确是碰上大事了。
想起昨日的事情,想起宋随那个可恶的家伙,她现在都还气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会有他那样无耻的人。
她梁雁看着就那么像冤大头吗?
骗她吃骗她喝,还诓她跑腿做事。
她偏偏跟个傻子似的,把他当成恩人,日日哄着。她想起来昨日被拦在半路的另一道巴掌,手又痒了痒,下次再见到他,她非得再打回来不可!
不过这样的晦气事,还是不说出来了,免得影响她今日的心情。
“没什么,可能就是昨夜没睡好吧”,梁雁扯了扯嘴角,又提起正事:“对了韩大哥,你今日想问什么尽管问,不必同我客气。”
盈双立在梁雁身后,也跟着扯了扯嘴角,心想:她家小姐昨日白日里说是不与那宋大人一般计较,可到了晚上,做梦都在骂他什么‘狗官’,‘骗子’,‘冷血无情’,‘没人性’之类的,这能睡得好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