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疼痛的感知已经在过于漫长的时间中钝化了,医生给陶天天上消毒时她也不觉得怎么疼, 只是大脑还因为之前目睹了冲击性场景而茫茫然空白。
“天天,天天……你记住了吗?陶天天!”
陶天天呆呆地仰起脸, 得到电话通知及时赶来的母亲严肃地看着她。
虽然不知道母亲刚才说了些什么, 但陶天天还是下意识地应了好。
母亲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些,她轻柔地抚摸了一下陶天天的脑袋:“今天我们早点回家, 你好好休息一下, 这几天我会帮你向老师请假的。”
“但是……”陶天天的眼珠无助地往一边转动, 似乎想看到这扇诊室门后的情况, “我想去看看前辈,他怎么样了?”陶天天还想为刚才的事向他道谢, 顺便也要为之前那么过激的反应向他道歉才好。
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板着脸,像是陶天天说了什么很不可理喻的话一样:“你现在去见他做什么?”
陶天天:“我想谢谢他之前救了我, 然后……”也想为之前对他大吼大叫道歉。
母亲却说:“天天,别说这种话。”
陶天天缩了缩脖子:“但是……”
母亲继续道:“天天, 你记住。”她再一次重复。
“这次发生的意外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而你,在被送到医院来的时候就因为受伤过重昏迷了。”
陶天天望着母亲严肃的视线, 半晌,低低地答:“好,我知道了。”
于是“昏迷”的陶天天披上了母亲带来的厚重外套,压低了帽子,戴上了口罩,被母亲半揽在怀里往家里走。
医院里人来人往,陶天天看到许多穿着病患服的人走来走去,陶天天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觉得自己比他们更像一个病人。因为他们至少还能露着脸,还能自己走路,还能和护士医生讲讲话。而陶天天,就像是一具缄默的木偶,倚靠在母亲的怀里,跟随她的动作而动。
也不知道这个医院的设计是怎么想的,在陶天天即将跟着母亲从医院的地下车库离开时,她在隔壁的走廊里看到在两个医务人员的搬运下蒙着白布被匆匆推过廊道的一张移动床。
他们走得很快,消失得更快,像是一闪而过的幽灵。
陶天天看向母亲,母亲仿佛一无所觉般走向她们家的车。
“你愣在那边干什么?”
听到了母亲的呼唤,陶天天才往她那边赶去。
看着母亲严肃的脸,陶天天不敢说,就在刚刚,她好像看到在推过去的那张床上,在那白布下面露出的双脚上穿着前辈的鞋。
那是篮球队的教练给前辈买的鞋子,他一直很珍惜地爱护着。
陶天天就这么因伤休假了快一星期。这一个星期是陶天天从上学后就难得享受过的悠闲。母亲不会逼着陶天天看书写作业,虽然母亲这一个星期还因为忙碌没法给她做饭,但是她第一次开口允许陶天天点外卖。
陶天天星期一吃炸鸡可乐,星期二吃意大利面,星期三吃川菜烤鱼,星期四吃回炸鸡可乐,到了星期五,陶天天已经不太想点外卖了,她甚至开始回忆起学校食堂的饭菜,哪怕那并不好吃,而且因为分量经常被同学们诟病。
等到母亲深夜带着一身酒气回来的时候,陶天天小心翼翼地凑上去接过她的大衣:“我能回学校了吗?”
喝了酒的母亲会变得有点奇怪,有时候很好说话,有时候又会凶得像个老巫婆。但这一次陶天天的运气很好,母亲看上去是心情好的那一个温柔的母亲。
“你下周就能回去上学了。”母亲将陶天天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天天啊,我可怜的天天……”
母亲说着说着,竟然忽得哭了起来:“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命苦呢,怎么就竟遇到这种事,你也好,我也好,都被男人拖累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往陶天天衣领里砸,陶天天听得云里雾里。
等她微微抬起头来,想询问得更清楚些时,母亲的一颗眼泪砸在了陶天天的脸颊上,看上去仿若是自她眼眶中流淌而出的。
“天天,你别怕。”母亲这么说道,“事情我都已经谈好了,不会有人把那个男生的死和你挂钩的。你是最无辜的受害者。”
陶天天的心,忽得往下坠了坠。
她张了张口,本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感觉喉咙里像是有小抓钩在将那些过于轻飘飘的字眼一个个又拽了回去。
或许自己应该摆出震惊且不可置信的表情,或许自己应该惊惶地反问“前辈……死了?!”,但是陶天天做的却只是沉默地抱住了为自己奔波疏通关系一星期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