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他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握住了面前那俊美同性伸出来的有些冰冷的白皙手掌。
他的手甫一放上去,就被握紧了,或者说,被攥紧了,这力道是一点一点加重的,等年轻人察觉到的时候,已经再也无法挣开了。很痛,但年轻人也不敢挣开,他把这当成了是这遭遇不测的男人的儿子的报复。
但是对面的人只是眨了眨眼睛,年轻人看着这双眼睛,看着这浅淡如琥珀,在光下宛如金棕的眼眸,心中忽然腾起了诡异的熟悉感。
对面自见面开始就一直一声不吭,似乎全权委托了律师的受害者家属终于对他这个肇事者说了第一句话。
“贺白徽。”
他说出了年轻人的名字。
这其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两人的律师刚刚交涉了一百八十回合,而道歉的时候总要报上名字才显诚意,所以,对面知道自己的名字,没什么奇怪的。
但贺白徽就是心跳都要停止了。
他屏住了呼吸,他瞪大了眼睛,他脸上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心的歉疚都似乎要破裂开来了,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张开了嘴唇,舌头却好似被人叼走了,他想挣开手,可他的灵魂已然离开了身躯,留在这里的只是一个狼狈的躯壳。
苏语冰就看着这样的他,看着这个曾经对自己说过“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对自己告白过的,帮助过自己的、喜欢着自己、就连被自己甩了都不会伤害苏语冰的男生。
苏语冰作为受害者家属本该是有很多能向眼前这人声讨的,可他现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再重复了一遍面前这已然被他吓傻的人的名字。
“贺、白、徽。”
苏语冰在此刻,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多么像一个不入流的地狱笑话。
苏语冰此前对椎爱讲了他的过往,那些穷酸女孩的奋斗,那些与夏颜林重的纠葛,他讲得挺云淡风轻,但却得到了椎爱十分的怜爱与更加的喜欢。苏语冰其实本意并非如此,但他对于这个结果是乐见其成的。
苏语冰想让椎爱更了解他,正如他也想要更加了解椎爱。将属于自己的过去与秘密分享出去,就如同将自己柔软的颈项,自己真正的弱点送到了对方的掌心中,再没有比这更诚恳的求好方式了。虽然免不了被人认为是卑微地屈膝讨怜,但的确十分有用。苏语冰是个聪明的人,他知道该向什么人,该在什么时候示弱,这往往能给他带来很好的收益。
但有些过往,苏语冰是不会说出口的。
那些连苏语冰本人都会下意识地去遗忘的“真实”,苏语冰是绝对不会将其告诉任何人的。
她的真实像是连环杀手犯下的累累罪行,曝光的那一刻她便再也无法以现在的模样继续活下去了。
记忆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埋藏在大脑不知何处的过往。
苏语冰很小的时候,家里其实还可以称得上小康。但因为识人不清,父亲的公司破产了,他们背上了累累债务,从豪华的大别墅搬到了破旧的城中村,挤满了打工人的筒子楼。其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住的房子是大还是小,吃的东西是牛排还是面条,是没什么关系的,只要爸爸在那里,妈妈在那里,她的家就在那里。
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再难的关都能给他闯过去咯。
苏语冰的父亲当时应该也是这么想的,就算从上市公司老总变成了与农民工一起在工地搬砖,但在那时的苏语冰的记忆里,父亲脸上的笑容就没有消失过。
不管在外是如何辛苦,父亲一定是会笑着回家的,他手里提着菜,身上灰扑扑的,苏语冰总是第一时刻扑过去拥抱他。
男人嫌自己身上脏,但只要苏语冰坚持,他总会笑着抱起自己疼爱的女儿,然后再与自己的妻子相视一笑。这就是他们一家子。这就是苏语冰的父亲。
幼年的苏语冰仰望着这样的父亲,觉得他好高大好高大,他撑起了他们这个小小的家,他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只要看着这样的父亲,就会觉得就算生活已经跌入了谷底,但也不是没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但上天同他们开了个玩笑,在生活好似终于要有点起色了的时候,苏语冰的母亲生了重病。母亲人娇娇小小的一个,本来就身体不大好,以前能用锦衣玉食的生活供养着呵护着,但沦落到这番境地之后,这朵娇花的凋零似乎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父亲发了疯,他们把所有钱都送进了医院,却也没能挽留母亲身体衰败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