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阿哥……不是已经被皇上除去了宗籍吗?撤了黄带子过继给了廉亲王。”
“不可能。”他摇头,这不可能!
他恍惚了一瞬,看着周围的陈设,这是养心殿,可是细看去许多东西却不对。
有的多了,有的少了。
常用的没了,不常用的却有。
没有他时常把玩儿的燧发枪,没有弘昀造出来的电话,没有灯,没有风扇,没有战舰的模型。
他记起了来,弘昀好像是这么给他说过,是在信里,对,他想起来了,弘昀这么说过,李氏也这么说过……说他杀过弘时。
他心口闷痛,“廉亲王呢?他人在哪儿?”
“廉亲王已死。”
“死了?老八死了?”胤禛不可思议,“现在是我即位的哪一年?”
“是第十个年头。”
他恍然一瞬,惊了一下,“十年……”竟然到了十年。
“怡亲王和荣亲王呢?”他道。
“怡亲王已故了,荣亲王……皇上咱们朝中好像没有荣亲王……”
胤禛眼前发黑,“李氏也死了?”他哑声道,“阿媛呢?”
“李娘娘,齐妃娘娘在长春宫里,怀恪公主已经故去多年了……”
“怀恪?”
没有怀恪,是和硕端悫公主,是他的大格格,他的阿媛。
莫可名状的恐惧乍然涌上心头,他骤然失去了所有人,在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世界,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只剩了他一个……
他哽咽,“李氏还她还活着?”
“是,是!”
长春宫的宫门紧闭,里面的大殿空落无人,已经开始长草。
宫人散漫的打着呵欠,只依约看到几个宫女的身影。
他穿过空荡无人的大殿,对前来行礼的宫人问道:“李氏呢?”
“李娘娘在后殿内,奴婢去……”
他淡漠道,“不必。”
纵深的一重又一重的宫殿中,露出半个身影。
一动不动,挺着脊背,纤瘦无比。
偏殿的门洞开着,天气并不和暖,女人穿着极简素的衣裳,跪在地上。
殿内是昏暗的,像是秋日的暮色和冬日金乌西坠的萧条冷寂。没有一丝鲜活气儿,甚至这个念着经文的人,也像一个成了精的木头,只是会发声而已。
看到这个背影,他几乎不敢挪动步子。
弘昀说,她被困在这个地方……
他站在门口处,听着经文声,她是这么近,又这么远,远到隔了两世他才可以再次触碰她。
吟诵经文的声音停了,他看到她将一个东西塞进了衣袖里。
他走了进去,“李氏。”
纤瘦的身影顿了一下,并没有出声,转过身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她的面孔前世,清瘦,没有一丝血气,并不看他,像是没有看到他这个人,只是望着远处,望着那纵深的重重院落外,像是在看一处生机一般。
他目光紧紧地落在她的面上,她老了,风霜以皱纹的形式覆盖在她的面上,可是那双清淡的眸子依旧带着坚毅,坚毅决绝。
心如坚冰,将他漠视得彻底,就像当初对他一样。
他伸手,她极厌恶地看了他的手一眼。
“我放你走。”他眸子紧紧得盯着她,缩回手,带着心虚与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期求。
她没有停下脚步,他道:“弘时没有死,他还在,他去了西南督战,我知道你手中的石佛从哪里来的,我知道床底下的秘密……”
女人停下了脚步,他望着她纤瘦的背影道:“我们的儿子弘昀当了皇帝,先皇很喜欢他,他极聪慧……弘时……”
她快步离开,并不愿意听他说话,他看着那个决绝的背影,亲眼看着她消失在眼前,注定消失在他的人生里。
“我放你走……”他呢喃了一句,泪如雨下。
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部退出了他的生命,最后能寻到的竟只有她。
而她却将他视作陌生人。
孤家寡人,无非如是,他竟一时不知到底哪个是真实,哪个又是虚妄。
送走她的那天,他在宫门处望了许久,马车孤零零地驶向远方,她没有了任何牵挂,也带走了由她带给他的所有悲欢。如果真有来生,她对他的恨意是不是能少一点。
他在偌大的宫廷中徘徊了一些日子,忙时批阅奏章,闲时会在圆明园待一会儿,他有时觉得自己睡一觉就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可上天待他残忍,日复一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中打转。
他像先皇一样,防备大臣,防备儿子。
他想到了弘昀说的那句话,他说先皇没有在孤独中离去,他忽然很羡慕,也明白了弘时为何愿意留在畅春园。
可惜他就没有这么幸运了,上天罚他,让他在孤独中,过完了剩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