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边摆了一只空药碗。
谢云川坐在床边,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强撑着,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少年,两手抓着床边的横栏,十指紧抠,不知不觉间,腕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几根。
床上的少年是他的徒弟,几天前,他被太后的人马围堵,摔下悬崖,受了重伤,奄奄一息,但却吊着最后一口气,从废墟爬出,曳了一地的血,来到了他的面前。
谢云川绞尽脑汁,几乎用尽了所有的方法,都没能使他的伤有半点起色。
眼下,是最后一个法子。
不成,死路一条。
成了,或许还能苟活几十年。
燕南叙躺在榻上,眼睛紧闭,眉毛也拧作一块,精致的五官间萦绕着痛苦和挣扎。汗水已经濡湿了他的衣衫,含糊低沉的呜咽在喉间兜转了一会儿,继而才一路向上,从齿缝中一点一点蹦出,几只支离破碎的齿音。
“疼……”
在体内不断翻滚的热潮与疼痛让燕南叙不由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像是被人按进了水里,胸口被无形的束缚力压得闷疼,呼吸也逐渐紊乱,他唯有拼命地抓着身边的救命稻草,才不会被淹死。
恍惚间,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天。
喊杀声息了,血色的晚霞也在缓慢地消退,几只秃鹫在半空中盘旋,尸体堆积成山,新朝的旌旗以胜利者的姿态插在尸堆顶端,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被当作死尸,连包裹的草席都没有,就被随意地扔在了乱葬岗,身上堆着十几具血污的尸体。
他是叛军的家属,叛军的家属就该被株连,就只配拥有这样的待遇,不仅不会有碑,更会被载入史册,遭后世鄙夷唾骂。
哪怕他什么都没做。
药起作用了,燕南叙开始大汗淋漓,冰冷的四肢也终于开始发热发烫,但脑中的混沌,意识的涣散,却只让他的呼吸越发的急促。
场景开始变换。
他随着马车一并摔下了山谷,被野兽的尸体沉沉地压在了最底部,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让他难受极了,体内的力气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被耗尽,他渴极了,他饿极了,可他不想死。
房里还不时地回荡着雨点打落在窗棂发出的轻响,燕南叙咬着牙关,额边汗水不停,仿佛在与什么东西作着殊死斗争。
兴许是怜悯,兴许是不屑,但上天到底是没将他卑贱的命收走。
他微张着嘴,从尸堆尖上滴落的血濡湿了他的唇,将他几乎快要枯竭的生命唤醒。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劲儿,他攀着腥臭的尸体四肢,心一横,张口便往腐朽的肢体血肉上啃,食肉啖血,苟延残喘,最后渐渐地铆足了力……
窗外的雨声小了些,燕南叙的眼皮轻颤了几下,破碎的呜咽声止了,紊乱的呼吸也平静了。
第二章 故人
太初三十年。
京都到底是京都,新朝的国都,本就繁盛,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加上恰巧又正值盛夏时节,热烈残暴的阳光尽数洒在红砖绿瓦之间,热浪翻滚,惹得弥漫在四周的空气又热闹滚烫了几分。
街道亦是热闹非凡,来往的人群、大大小小的马车、车轱辘在地上滚动的声响,还有那马夫扬鞭策马的低吼,交叉着响着,仿佛永远不会有停息沉睡的一刻。
就在这攒动的人群中,末尾有两抹身影异常惹眼,一前一后地走着,身材高挑,气质出尘。
“南河月没跟出来?”燕南叙跟在谢云川斜后方几步,说完,一阵喉痒,眉头微蹙,忙娴熟地从袖子里掏出方帕,覆于唇上轻轻地咳了几声,几抹恹恹的红晕浮在双颊。
他拿开帕子一看,只见雪白的面上,俨然开出了一朵灿烂的红花。
燕南叙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七年前,谢云川强用禁法,将他从阎罗王的手里抢回来后,他的身体便落下了难愈的病根,用了七年药,才吊着一口气活到了现在。
久而久之,燕南叙倒也想开了,反正七年前就该绝的命,现在没绝,自己便就当脚踩了块西瓜皮,滑到哪是哪,能活一天是一天呗。
他还赚了,不亏。
虽然燕南叙极力压抑了咳声,但声落的同时,谢云川还是耳尖地捕捉到了这一动静,当下眉头一皱,“你昨晚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默了片刻,燕南叙只得心虚地干笑几声,只道:“我睡前是盖好了的。”
“长脚的是你,又不是你的被子,总不能是它把你踹出去的吧?回头真该让南河月把被子焊在你身上。”谢云川回头狠狠地瞪了燕南叙一眼,忽地又像想起点什么,表情顿了会,开口:“对了,你那日跟我说,你已经有了应对太后那边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