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自讼斋”,便是国子监为犯了学规眼中的人反省所设,又未至拘管程度的宗室于此“循省”。[1]
乌泱泱的人抓住卿玉案的臂膀,万贤良按住卿玉案的后颈,戏谑地说道:
“这还不是重头戏,之后还有一份大礼呢。是给整个汝南侯府的,你慢慢瞧着就是了。”
“你——”
卿玉案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涌在地,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他便躺在空空荡荡的自讼斋中,地板的冰冷激的他失去困倦之意,卿玉案尝试着顺着墙坐起后,才发现冷汗浸透了背脊。
“公子、公子。”
紧闭的窗牖中透出一个狭小的洞口,容陵看不清昏暗的屋内,只能一边防备看管的杂役,一边小声呼唤卿玉案。
“我在的。”卿玉案虚弱地抬眼。
“在就行。世子听说公子出事了,特地叫我来看看。”
容陵抚着胸口,从窗纸的小孔递过一瓶金疮药,又觉得不够,又从衣袖抖出了十几瓶,看起来能用到明年。
卿玉案惭愧地垂下头,贴着墙问道:
“叫你费心了。听说事情原委了么?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再这样反复折腾哥哥和容陵,怕是要耽搁去辽东建州的进程了。
“我当然相信公子啦。”
给容陵一百个版本,他都不相信潘修竹说的鬼话。
卿玉案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哥哥那边没出什么事情吧。”
“能、能有什么事啊。世子老爷都好着呢,啊。”
容陵沉默了一会,又故作轻松地甩了甩手,旋即立即改变了个话题:
“公子,我带你逃出来吧。”
卿玉案从话中的语气隐隐窥探出了不对劲。
自己在国子监这一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是国子监祭酒关禁闭,后是潘修竹和万贤良合力谋害自己,他怀疑一切都是有人在蓄意为之,甚至有人推波助澜。但,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他揉着自己的眉头,继续思索起来,可他刚想多问几句,墙外便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容陵飞快离开了国子监。
很快,殷文德便和国子监司监裘志义相跟着进入自讼斋。很快,司监裘志义便捏着一卷文书。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卿玉案恭敬敛祍行过礼,才展开了一张笺纸,无情地念道:
“卿氏卿玉案,不守国子监学规,公然与同砚械斗,藐师威如粪土,扰乱国子监秩序,行迹恶劣。将其前廊关暇。已将其罪行上书礼部,待文书批下后送入绳惩司惩戒。”
“不必这么麻烦。”
卿玉案松懈了肩膀,他弯着好看的眉眼望向司监,问道:
“如果猜的没错,这应该是早就拟好的吧。”
他本天真的以为,不深涉朝廷就是上策。可从快死的弃子、到骄横跋扈随意凌虐他人,再到爬床吹耳边风的小人,他才明白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虽然不知背后主使是谁,但他猛然意识到,从一开始进入国子监开始,就注定自己是这些人推翻侯府的一环,随时安上罪名,便可牵连汝南侯府。
毕竟从一开始就引人注目,才更好引起轩然大波。
他咬了咬牙,恍然想起儿时金陵万国来朝般的盛景,心中那团迷雾忽然清拨开了许些。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会是谁呢?
“……”
司监裘志义先是一愕,旋即横眉怒斥道:“态度顽劣!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认错?”
卿玉案低垂着眉眼,话语毫无波澜:
“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不属于我的罪,我不会担。今天之后,我会与上书自请出国子监,遣回原籍。司监也不必上疏揭发卿家如何了。”
他顿了一顿,泰然自若地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自请去卿姓换名,逐出族谱,再发配辽东边境,从此和汝南侯府再无瓜葛。还望司监与先生能应允。”
“这……”
殷文德和裘志义面面相觑,愣是没想到卿玉案会说出这句话。
还没到两人反应,一柄小刀便划破卿玉案的掌心,鲜血似碎珠滚落在地,立即染红了小半截衣角。
“十指连心,如今相当断一掌,便与卿家与国子监无瓜葛了。多谢这三年先生授课与照拂,拜谢师恩。从此世间再无卿玉案。”
他撩起衣角,朝着两位先生叩首一拜。在司监与广文馆先生愕然的目光下,卿玉案大步离开国子监。
倘若这样就能换得汝南侯府安宁,倘若这样就不必成为哥哥与父亲的累赘的话,那他甘愿离开。
春雨连绵,苍穹阴沉的可怕。
绝笔信轻飘飘地落在汝南侯府的梨花木桌上,卿玉案孑然一人跪在祠堂,在娘亲扶璧的灵位前割去一截青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