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菲斯自认自己不擅长教养孩子,而居勒什收留的虽然是个男孩,但在这方面,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老朋友是对的。
教育教令院的学生是一回事,亲自照顾一个还没有小腿高的小孩,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位猝不及防新手上任的父亲,笨拙又小心的把两个小孩放在一起,指望着同龄人之间奇怪的默契可以弥补他们无瑕注意到的那些精神上的缺失和细节,阿娜尔站在养父的身后,是那种很习惯被家长拎出来在各种地方炫耀展示然后按部就班露出乖巧笑容的小孩;而居勒什拍拍赛诺的头顶,看着强自镇定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男孩反射性地还有些喉咙泛酸,但他努力露出微笑,转移了小孩的注意力。
去带阿娜尔玩吧。
居勒什这样说着,而赛诺转头,看着被纳菲斯举高高的阿娜尔很熟练地张开手臂,随即露出捧场的微笑和欢呼声,哄得堂堂生论派的贤者心花怒放笑得见牙不见眼,忍不住板正了小脸,很担心等一下自己的养父如果也这么干的话他好像做不到这么开心的样子。
然而居勒什完全没注意到小孩子的思考方向,只是满眼羡慕地看了一会,然后又拍了拍自家幼崽的脑袋,记得要努力当个好哥哥呀,赛诺。
一语成谶?
后来的赛诺想了想,觉得好像又不太适合这样描述。
他自然是不介意当个好哥哥的,事实上,从小到大,他和阿娜尔相处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往这个方向努力,小到日常课业大到教令院各项事宜,不说是事事过问却也算得上是极为上心,要说“他有努力做个好哥哥”的话,那赛诺自认为自己其实也算是合格。
但总体的心态上又不算是完美符合,至少赛诺自己已经很久没真心把自己当做哥哥了。
所以要是贸然直接评价为他就是哥哥,也不算十分准确。
须弥人不会做梦,赛诺闭着眼睛的时候更多也只是为了放松自己长久在沙漠中奔走略感疲惫的身体,可他恍惚间听到了一点不应属于室内的风声,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以为这是太过疲累的关系,半梦半醒之间模糊了现世与梦的边缘,但赛诺已经反射性的睁开眼睛,目光追向了风声所在的位置。
没有敌袭,没有异变。
有的只是一把扇子。
少年绷紧的身体惊醒了把脑袋搭在他肩上打盹的阿娜尔,女孩有些不满的睁开眼睛,顺着少年的目光看了过去,也同样看见了那把扇子。
阿娜尔的眼神微微一顿,随即起身把那把黑色的羽扇拿了过来。
“别人送的?”
都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箱子都没了还要拿着这东西……扇子——或者说送扇子的人,对她的重要程度可见一斑。
然而赛诺语气如常,听不出任何变化。
少女屈膝坐在床榻之上,刚刚才被拢起的金发再一次散开滑落,半遮半掩间也挡住了她的神情,阿娜尔低头看着扇子,很安静的点了点头。
赛诺停顿一瞬,随即起身坐在她的身边,和她一起看着那把扇子。
许久,他轻声问道: “……送你扇子的那个人,对你很好嘛?”
阿娜尔沉默许久,嘴唇轻轻颤了颤。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他是个很好的人。”女孩声音很轻地说道, “……而且他不在了,所以我现在要说什么好像都不对劲。”
的确。
想要评价一位与自己素不相识的逝者,似乎怎么说都会有些许的冒犯。
赛诺抿了抿嘴唇。
他忽然俯身靠了过去,两人曲起的膝盖早已不知何时贴在了一处,少年雪白的额发倏然贴上少女额间浅金色的发丝,在她坦然回望的目光中,彼此呼吸交错,距离近在咫尺。
“那你要小心些了。”
赛诺轻声说道,他赤金色的眸子望向那双浅青色眼眸的深处,用和少女一样的缓慢语调,一字一顿地低声提醒她。
“……因为我也是会死的,小娜。”
第151章
雪葬的星银
——死亡。
一个对于阿娜尔来说,已经称得上过于遥远的一个词。
她几乎是反射性地想起了一片染血的海域,以及在那片海中垂落的漆黑羽翼,一双苍白失温的手,还有最后一次看过来的满怀眷恋又欢喜的眼神……少女眨了眨眼睛,几乎是强迫自己从记忆中抽身而出。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前并非空无一物,一双赤金色的眸子,平静又深沉,安静容纳了她这瞬间展露出的所有情绪,没有做出任何会令她逃避或是闪躲的评价。
那是赛诺的眼睛。
赛诺在说完那一句话后就没有开口了,少年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她,看着她眼神细微且沉默的变化,还有眼底那一点近乎软弱的逃避,她垂下眼,抿着嘴角,固执维持着一种不知该说是狼狈还是不知所措的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