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困顿的眼皮,先是凝视了许久精心描摹却无比遥远的穹顶,才顺着廊柱耷拉下视线,漫无边际地看向地面上零星的人。
那不是让人感到愉快的目光,被触及到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了回避般的烦躁态度。细微的躁动不安下,犹如一池静水,连风也吹不起许多波纹的青年,便格外引人注目。
他的年纪模糊不清,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却又带着别样的苍老之态。看他华贵的衣着,整洁的长发,柔软的指尖,想必是个吃喝不愁,爱恨随心的贵族老爷罢。
烛焰在他身旁,稳定地燃烧着,照亮那雕像般肃穆,绸缎般细腻,花朵般柔嫩的脸庞。那双半垂的眼睛,是宝石般的绿,让人联想到春日的晨星,光耀于天际,日轮也无法掩盖其中曼妙的色彩。
他垂首敛目,默默祷告的样子,多么虔诚呀,仿佛从来不曾憎恨,从来不曾痛苦,从未沾染过罪责,仿佛他生来便是上帝最钟爱的子民,要在主慈爱的注视下,完成祂应允的伟业,并永远完美闪耀,洁白无暇。
他不可抑制地嫉恨起来。
又为这嫉恨而痛苦不甘。
那些情绪,犹如阴冷的爬虫,即使没有啃噬他的心,仍留下令人作呕且无法消除的痕迹。
为什么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为什么有人睁眼便腐烂成泥,若说人是万物的主宰,又是什么主宰人的灵魂?
为什么这世间有高低,有上下,有平庸,又有异能。为什么给了他特殊的地位,燃起空茫的幻想,又让他绝望地意识到——
自己只配做一名刽子手,一只散播瘟疫的老鼠,一头不幸又面目可憎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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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还好吗?”
“什么……?噢,噢,你……您在向我说话?”
“是的,”他像猫儿似的安静,不知不觉便来到了他的身边,微微倾身望着他,眼中是不加掩饰的关怀,“您看起来不太舒服。”
他竭尽全力的呼吸,却发出破损风箱般的噪音。痛苦充盈在他的肺部,他有话却讲不出声。
“一点肥胖造成的哮喘,”他听到自己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咕哝声,“没什么大不了的。”
青年不赞同似的皱了皱眉,但很快,他又忧愁地露出了笑容:“哮喘可能会引发肺炎和窒息,这里的冬天很冷……请您注意您的健康。”
他试图露出敷衍的微笑,但不太成功。近距离看去,那双绿眼睛澄澈得空无一物,完整地倒映出丑陋的世间万物,让人无端觉得轻蔑,又觉得胆寒。
“……您住在这附近吗?”他试着询问,“我似乎从未见过您。”
“我曾经住在这里……大概,”青年苦恼地叹了口气,这下他显得更真实,像真正活着的人了,“我失去了许多记忆,我想找回它们。”
“没有人陪着您?”
“我的朋友不太赞成我这么做,”他抿唇,即使不笑,仍天然勾起柔和的笑靥,“所以我偷偷跑出来啦。”
“……”
“这里很危险,”他谨慎地压低了嗓音,手指仍有些不安地颤动,“你既然失忆了,更应该待在安全的地方……”
“我无法只是躲在被庇护的区域等待,”他平静地说,“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埋下头呢?我做不到。我可爱的朋友们,他们是为了我好,但逃避,是不可能永远成功的,只是这样的念头,都让我备受煎熬。”
“所以你走进教堂,为了获得心灵上的宁静……”
青年轻轻摇了摇头:“我对自己的所思所行拥有觉悟,无论是否有谴责,是否有宽恕,我都要走下去。”
“我来到教堂,是因为想起了一位朋友,他应当就在圣彼得堡。我想要亲自去见他,又忧心他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我受到伤害倒还不算什么,但他与我的其他朋友的关系已经够糟了……”
普希金有些迟钝地扭头去看他。
什么叫“我受到伤害倒还不算什么”,您的那位朋友又会做出多不理智的事,把你囚禁起来?还是干脆杀掉你?
这个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熟悉。
“你的那位朋友,他是异能者?”
“哎?啊,应该是吧,”青年侧头想了想,不是非常肯定,“虽然我没见过他动手,但大概率,是的?”
“异能者大都是疯子,骗子,精神不正常的人,”他语重心长地劝导他,“这里拥有异能的人又非常之多,您还是快回家吧。”
“什么?是这样吗?原来还有这种说法,”青年难掩惊讶,“但是【费佳】的精神状态比我安定,那……”
那他的同位体应该也没关系吧?对吧?
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还不知道怎么称呼您,好心的先生。您可以叫我列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