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筠醉醺醺地从酒楼离开,在随从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上了马车。
一进去,他眼神就恢复了清明。
马车在夜间平缓行驶着,锦衣卫在前后持刀开路,原先林州最大最热闹之所在,此时几乎寂静地仿佛酆都鬼城。
街道两旁的角落里几乎挤满了灾民,缩在一起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直到程筠的马车彻底驶过街道,才有哀哀哭声。
秋日的夜已有些微凉,程筠从马车里下来,全无半分醉意。
他抬眸看向沉沉夜空。
明月如水,静悬于天边,照千家万户,尽是饥颜。
他身姿挺拔,一袭月色长衫衬得他眉眼清冷。
敛了眸,他从月光中走出,进了知云楼,衣摆裹挟着凉意。
“大人——”
景林的声音随着马蹄声由远及近。
程筠随意转身望去,只见一道轻盈的影子跳下马儿,迫不及待地朝他飞奔而来。
“程筠!!!”
第38章 重逢
八月十四夜, 月尚不够圆。
程筠站在屋檐下,却见一道柔和圣洁的月光朝他奔来。
他轻轻一笑,只是张开手,就将月光抱了个满怀。
“程筠——”苏弦锦深吸口气, 一双葡萄般的眼泛着粼粼水光。
“阿锦。”
“是我。”
苏弦锦抱住他不愿松手, 心中虽有千言万语, 可到嘴边,只化作了哽咽, 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于是, 她越发紧地环住他, 埋首在他怀中。
程筠抬起手, 顿了顿,才轻轻落在她头上抚摸着。
“好久不见。”他温声道。
月光照不到的屋檐下, 有一道月光穿破黑暗, 独自为他落下。
“大……”景林刚要开口, 被程筠一个眼神阻止了,示意他退下。
“程筠。”苏弦锦在他怀中闷闷出声, “我回来时见不到你,真的很害怕。”
“我知道。”程筠垂着眼, 眸底压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他用指腹带着几分克制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 像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珍宝。
苏弦锦看不见他的表情,便仰起头, 眼眶泛红:“不, 你不知道, 我不是在程宅出现的, 我是在山林里出现的,我变成了被劫匪绑架的苏曲儿。”
说罢, 这段惊险经历又在脑海清晰浮现出来,她不禁悲从中来,再次埋首至他胸前,放声大哭。
“好可怕,我长这么大还没遇见过劫匪和人贩子呜呜……”
程筠难得见她这般率真模样,不由低笑,任她哭了一场。
其实苏弦锦倒也不是矫情之人,只不知为何在程筠面前,一时收不住委屈,便断断续续地将这两日的经历都告诉他才罢。
程筠认真听着,时不时蹙起眉头。
待说完,她发现自己仍紧抱着程筠未松手,将他衣襟都哭湿了。
她不好意思地放开他,低头抹着泪。
程筠伸手递上一方干净帕子,帕子上染着淡淡的薄荷香。
“可有受伤?”
“没有。”苏弦锦吸了吸鼻子。
她接过帕子时,忽然注意到程筠手腕上的伤疤,当即握住他瘦削的手腕,掀了他的袖子看。
只见一道尚未完全痊愈的伤疤前宽后窄,歪歪扭扭地从掌根处一直蔓延到手肘内侧。
刺眼的红落在他本就苍白的肌肤上,更添了几分触目惊心。
她震惊望着他。
还不待她开口,程筠便摇头:“不是我自己弄的。”
他低声解释:“皇上近来信奉几个术士,跟着修炼画符念咒,后来兴之所至,便在人身上画。有一回召我进宫,说赐我一道平安符保平安……”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那不成型的符文上:“便是你看见的这道。”
苏弦锦用温热的指尖极轻地触碰那些尚未完全痊愈的痕迹:“是针刺的?……”
“嗯。”
“狗皇帝。”她骂道。
她卷下他的衣袖,遮住那些伤,轻声问:“程筠……还疼吗?”
程筠风轻云淡地笑笑:“你知道,这对我不算什么。”
苏弦锦紧紧握住程筠的手,他手向来冷得很,如今夜色里显得更是白惨惨的,无一丝血色。
“对不起,没能在这段时间陪着你。对我来说,我们只有十余日未见,对你来说,却分别了大半年。”
她难以想象,在吝于笔墨的这段剧情里,程筠是如何独自淌过黑暗的。
这段剧情她已翻来覆去看过几遍,都在写秦时如何取得承阳侯府信任,如何暗中整合各方力量,以谋将来事。
谈到程筠的部分,不过是说他如何撺掇皇帝又做了哪些荒唐事,再借配角之口痛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