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门口多了一层守卫。
冬日快要过去了,殿内梅花谢了大半。夜里还是冷,寒风吹得人打哆嗦。大太监黄茂揣着手等在殿门口,走来走去。他身边跟着个虎头虎脑的小太监,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师父,你在等什么人吗?”
漆黑大路尽头空无一人,小太监探出头瞧了瞧,又大胆道:“师父,过了点,今日王爷不会来了。”
黄茂也知道,他摆摆手,看起来有点累:“去睡吧。”
“留一盏灯。”殷臻突兀道。
黄茂挑断灯芯的手一顿,依着他道:“奴才就在门外候着,殿下有什么只管吩咐。”
门“吱呀”一声关上。
人都走光了,偌大寝宫死人一般寂静。
殷臻把自己从头到脚缩进被子里,后背出了一层闷出来的汗。
他身上不舒服,心里也很不舒服。半梦半醒眯了会儿,睡不着,决定去看后院谢了的梅花。
没吵醒任何人,悄无声息下了榻,提着一盏暗红色的宫灯,推开窗走出去。
圆月硕大。
墙上出现一个人。
“……”
殷臻扬起头,他整个人围在一圈白狐裘毛中。很虚弱,但声音正常:“干什么?”
天暗,宗行雍没第一时间注意到他脸色不好,一只腿刚从墙外跨过来一一摄政王白天吵了架半夜睡不着,半夜从高高宫门口飞跃进来,花了老大功夫避开暗哨。殷臻是真生气了,正门口禁卫军十分有针对性地堵了一圈。
“……”
摄政王自知理亏,没跟他们动手。轻车熟路翻了墙,被抓了个正着。
听了这话下意识把手往后缩了缩。
他眼神忽然往天上飘了一下。
殷臻还扬着头,等他回答。
病后五官清透,多了两分我见犹怜。
宗行雍自上而下瞧他,心里微妙地一动。
他俩一上一下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殷臻实在忍不住嗓子里的痒意,掩唇咳嗽了一声。
他咳完又很执着地抬头,有点哑:“干什么?”
夜幕深重,宗行雍冲他笑了一下。
殷臻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见到二十岁宗行雍的错觉。
“来迟了。”
摄政王从背后抽出什么。
“给。”
殷臻眼前闪过什么,他一顿,慢了半拍看向宗行雍手里的东西。
是一枝雪白的梅花。
盛开状态,在墨水一般的黑暗中白得发光。
仿佛还看得到夜间的湿露,盈盈而立。
殷臻眼睫─颤。
“不够?”宗行雍两只腿绕过来,坐在墙头,向他展示另一只手,“两枝。”
赫然是两枝。
他一手拿了一枝,又叹气道:“本王真是好久没干半路偷花的事儿了,差点被梅园那老头当贼抓起来。殷照离,气消了没,消气了让本王下来。本王看你嘴唇有点发白……”
话好多。
殷臻这么想,然后伸手。他身上白狐裘迎风,露出单薄寝衣,显然出来得急。
“抱孤。”
摄政王立刻往下跳,一把把他抱进怀里,心跳有异常的失速。
身躯相贴瞬间他发现殷臻不正常的体温,说话时不知是气的还是跳太快,呼吸急促:“不舒服?”
“还好。”殷臻窝进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小声,“不吵架了。”
“不吵架了。”宗行雍亲亲他眼角,“喝了药没有?”
殷臻去握他手指,想睡觉,于是胡说八道:“喝了。”
宗行雍盯着他眼睛看两秒,立刻认出真假,好气又好笑,把人抱起来大步往殿内走。
所过之处一众宫女太监行礼。
殷臻习惯性勾住他脖子,想了想从他手里把花枝抠出来,紧紧握在手中,这才安心地闭眼:“孤的。”
摄政王满腔怒火化作绕指柔,单手抱着他空出另一只手贴他额头,低声警告:“……明天再找你算账。”
殷臻才不管他,找了个舒服位置,睡大觉。
第二日。
衣料摩擦声。
“本王错了。”紧接着是一声轻笑,声音的主人拖着语调,认错得很快:“陛下息怒。”
陛下陛下,旁人说这两个字要不是尊敬要不是畏惧。他却不同,口吻里带了调侃和戏谑,更多的东西,像是亲密,又像是纵容。
嗓音低而沉,缠丝一般拉开,勾得人面红耳赤。
——这是新帝寝殿,里面的人不作他想。
小宫女明鹊纵使被千百次提醒不要抬头,还是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明黄朝服高置堂上,十二旒白玉冕冠却不见踪影。
她见到了一张那张皎如明珠的脸,大脑刹那空白。直到对方微微蹙眉,看过来,才心中一颤,慌忙低头。
殷臻:“……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