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江小路还是把吃食一样样从食盒中拿了出来,放在了屋脊之上,然后端坐在江衍身侧,问道:“少爷想和我说说吗?”
今日的江衍他很陌生,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诡谲,在这近五年的相处中,他并没有感受到过。可他却不怕,反而更想更了解这样的少爷一点。
夜空中高挂的玉盘依旧美丽不可方物,可它是清纯还是妖异,却也是随心而定的。
江衍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接过江小路递过去的筷子,在盘子里拨弄了一下,夹了一筷子卤鹅肝尝了尝。
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并没有因为他的阴沉而改变。
放了筷子,道:“小路,这个人间,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单纯。”
江小路盯着被江衍放下的筷子,叹了口气,突然显得有些老成:“少爷,你忘了?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单纯的人,是你。”说完笑了,继续道,“但是,哪怕这个世界再混浊,只要是少爷告诉我的,我都可以毫不动摇地走下去。”
江衍怔愣,定定地看着江小路,看他笑得肆意,犹如那些年还未看透世事的自己。
可他知道江小路不一样,他相信“少爷”,即使看不透世事,他也愿意跟着“少爷”一直走下去。
江衍微微一笑:“那,我便给你讲个故事吧。”
第45章 一树梨花
他是枯缇山毒门的少主,时年十二,却已经把控毒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他傲气却并不骄纵,张狂肆意,却从不随意伤害任何人。
他身边总是环绕着各色的人,阿谀谄媚的,逢迎求生的,或许也有个别真正疼宠的,但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他。
他们觉得,他或许是善良的,但是作为毒门少主,却是不合适的。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不想去“适合”。
然后,有一天,他的门主爹爹带回来了另一个“少主”,一个他们觉得适合的少主。
“那年的月亮,也是这般光彩夺目。”江衍记得那晚娘亲晦暗不明的神色,和依旧温婉得体的姿态,“一家人在院子里赏月,多么和谐美满的画面。”
江衍只是在回忆着那时的场景,话语中一点波澜也没有,好像是在讲述着别人的故事。
“趁着大人们酒劲正酣,江傲拽我进了后院。他抢走了父亲送给我的一只鹦鹉,一只毛色绚烂,会说话的鹦鹉。他可能觉得我不会去告状,他们一直都觉得自己洞若观火。可那夜过后,一早醒来时,那只鹦鹉被侍女发现血淋淋地钉在了他的床头上,血肉模糊。已经凝结的黑褐色血液沾湿了他的头发,他却在睡梦中尚不自知。你说,他可笑吗?”
可笑吗?一心想着鸠占鹊巢的人永远不会觉得可笑。
江衍却是觉得可笑至极,无论江傲,还是现在的千芳。
“他们都犯了一样的错,他们觉得我很善良,没有那么不可冒犯。小路,你说,是我做得不够明显吗?让他们觉得别人的东西是他们可以随意染指的。”
江小路终于知道,江衍不是在哀伤,更不是在缅怀,他只是觉醒了。
逃回府的信使已经醒来,交代了事情的始末。王爷一行是在进入一线天之后遇袭的,密匝的箭矢,从崖上滚落的山石,林中窜出的上百毒士,无一不是早已布下的杀招。
“他说过不会要你的命的,他说过的……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千芳在那一刻变得语无伦次。
她跟随了一路,留下了一路的印记,却在杀手出现的那一刻惶恐至极,拼出了死命地护着凤君尧。
只是没有人去计较她所说的“他”是何人。
直至凤君尧被逼至崖口,跃进了崖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她都不能相信自己做了些什么。
她可能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但江衍却更在乎她的初衷是什么,她终归是觊觎了他的人,戳到了他不能让人触碰的领域。
“他们都妄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不是吗?”江衍低喃,声音虽小,却阴诡得让人心慌。
此刻他并不担心着那人的安危,只是犹自翻着这些人让他不能容忍的罪状。
江小路能感受到他翻涌不息的躁意,那是对自己所有物被人惦记的强烈不快,和他心中积攒多年的期许被人扰乱的一点点、一点点不安。
“少爷,”江小路怕他被心底嗷嗷待哺的魔鬼摄了心神,抓着又要灌下一口酒的那只手臂说道,“信使说,王爷跃下断崖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这话像是起了效用,江衍缓缓地抬起了头,等着江小路说完整这句话。
在那猎猎风声里,凤君尧看着几丈之外阻挡着追兵,却未受到一丝伤害的千芳,说道:“你早知不能与我得成比目,却偏还要去动那一树梨花。既是动了,这兄妹的情谊,也便到此为止了。若再见,他要杀你,我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