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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宁殿充斥着檀香,顾怀萦被女官扶着,慢慢走了进去。
她大约是知道,太后不喜欢自己。
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没有人能强求中洲的太后喜欢一个来自南陵的妃子。
乾宁殿中,太后半合着眼睛坐在主座上,怀里是那只叫芝麻的白猫。
她保养得宜的面孔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猫的脊背。猫似乎被抱得不大舒服,整个脊背微微拱着,但很乖巧地一动不动。
一直到顾怀萦走到她面前,按照规矩行礼,太后也没有抬起眼睛,只是轻轻问了一句:“天圣女,可曾见过吾儿?”
顾怀萦愣了愣,忽然意识到,太后口中的吾儿,并非她朝夕相处的容汀。
而是容汀口中,那位要坑亲妹妹却坑了自己的皇帝。
顾怀萦没有回答,太后也就冷冷瞥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再说,摆摆手令女官继续。
奉茶,纳香。
中洲繁复的礼节。
太后面色冷峻地接了顾怀萦的茶,只吹了一口,并未喝,淡淡道:“既成了中洲妃嫔,便趁早将那些南陵蛮夷的习性改了,面对陛下,也得多加规劝,切忌以什么阴私手段争得独宠……天圣女既是为南陵纳降而来,可莫要做出破坏两国和平之事。”
对于中洲的太后而言,这大概已经算不上什么难听话了。
顾怀萦如今已经能听懂大部分中洲语,只是说得不好。
她没做什么反应,太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又闭上了嘴,手里一串佛珠子攥得咔啦咔啦响,怀中的白猫从喉咙底发出一点紧张的声音。
最终,太后只是摆摆手道:“就这样吧,哀家没什么别的要嘱咐了。”
顾怀萦依旧麻木地看着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人是容汀的母亲。
她不懂所谓父母子女,也不知情感纠葛,但想起了容汀口中的那句,“我很爱他们”。
思忖片刻,顾怀萦端庄地行了个礼,唤了一声:“母……后。”
太后似乎愣住了,但依旧没给反应。
顾怀萦没再逗留,随着女官离开乾宁殿。
那块糕点依旧被她攥在手心,微微变了形状。将要带她出宫的轿撵已经停在乾宁殿的正门,这将是她第一次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地离开这座皇宫,一路红装直至祭天阁。
而皇帝会在祭天阁上等待她。
顾怀萦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了紧张。
掌心细密的汗水沾湿了糕点,已经不能吃了。
顾怀萦将这份紧张归结于,她在担心今天是否会顺利,担心容汀是否能平安。
她几乎下意识想要去抚摸自己层层叠叠衣装底下的那些痕迹,她没有想过原来鱼水之事是会留下这么多痕迹的,但脑海中闪过昨夜容汀微微俯下身来的面孔,忽然又觉得,这些痕迹让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层层叠叠的红痕象征着的……是一种安全。
奉天殿将其认为是亵渎,是脏污,但顾怀萦却只感到,仿佛这些痕迹因在自己身体上,便是将自己从天圣女这个身份中剥离开来。
是安全的,无论对她,还是对阿容。
轿撵缓缓往宣武门去,经过某座宫殿时,有隐约的孩子的唱词从中传来,唱的是“琴瑟和鸣,生死不渝”。
轿撵过了三道门,出了皇城。
中洲的百姓挨挤在道旁,声浪算不得热络。京城远离南陵边境,未曾真正经历过战争,这里的百姓对南陵的质子也并无多少深切的恨意,却也没什么绝对的好感,不过今日好不容易放晴,大家都还是想着出来凑凑热闹。
一道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带着点探究,躲躲闪闪地落在轿撵上,想要看看南陵的天圣女究竟有什么神异,是三头六臂还是手眼通天。
但他们只在红纱掩映间隐约看到了一个普通的女子。
与寻常中洲女子,似乎并无什么不同。
身姿似乎是美的,仪态端庄,脊背挺直。
轿撵在祭天阁九重阶梯外落地,顾怀萦蒙着面纱,轻轻落了轿。
热烈的阳光晃得她微微一怔。
皇帝祭天的颂词远远传来,而后是陌生而苍老的声音,大约是流程中所谓的礼部官员。
之后,她需要独自一人走上九重阶梯,如一个影子一般,安静地站在皇帝身后,臣服地弯折脊背,行南陵大礼。
台阶一步一步落在身后。
高台上的人,虽还看不清面孔,但身上流溢的颜色已清晰可见,比起初遇时淡了些许,但依旧存在。
死亡的颜色。
或许,必须得等到她彻底拔除这个咒,眼前之人才能真正脱离死亡的阴影,从此平安顺遂。
顾怀萦的目光落在那个身影上,直白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