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於期充耳不闻, 继续喝。
赵仪看这么劝不起作用, 干脆也顾不得礼数, 起身走到樊於期案旁, 按住他倒酒的手。
“将军!”
一介商贾胆敢按住将军的手, 这是以下犯上,樊於期顿时面色一沉。
赵仪问:“将军可是觉得我不该拦你?”
樊於期素来憨直, 说话不会拐弯抹角,况且他不觉得一个商贾值得自己费心思,有什么就说什么,因此瓮声瓮气地道:“是。”
赵仪苦笑:“非是我要阻拦将军,实在是将军你到底与我这等闲人不同,是有公务在身的,不得不拦。”
樊於期‘啪’地将酒盅拍在案几上:“你这人,嘴里没有一句实话!”
赵仪一惊,面上不动声色地问:“将军何出此言?”
樊於期:“先我说羡慕你整日能喝酒,你偏说是你更羡慕我,如今怎么又说我与你等闲人不同,不能喝酒了?”
原来不是发现了他的目的,赵仪心下稍安,不疾不徐地回道:“在下与将军一见如故,怎会用言语戏耍将军?若我也能生得如将军这般伟岸,定会投身军中为王上效力!”
赵仪摇摇头,“可惜我挥不动长矛也驯不住战马,只能混迹市井之间,做一个低贱的商贾。”
“若将军这样的人物都不值得我羡慕,那还有什么人是值得的呢?”
为了证明自己,赵仪真是拉得下脸,对着樊於期这样胡子拉碴的大汉来了一段非常肉麻的剖白,可偏偏樊於期就吃这一套,或者说这时候的人都比较吃这一套。赵仪这么一说,樊於期顿时气消了,不仅不觉得赵仪是在敷衍奉承他,还觉得赵仪是真心的羡慕、崇拜他。
人面对自己的迷弟,总是要有几分宽容的,他们说的话也相对能听得进去,赵仪又劝几句,樊於期终于放下了酒壶。
其实就算他不放,也喝不了多少了,因为出去他们案几旁边这半坛酒,其他的都已经装上马车,要跟着樊於期一起回府了。
这批酒本是赵仪运到咸阳来卖的,结果全送给了自己,樊於期终于有些迟来的不好意思,赵仪却摆摆手:“咸阳的酒水生意也不好做,就算留下也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将军不必愧疚。”
说着,又露出怀念的神色:“仪第一次来咸阳时还是八年前,那时咸阳的酒市远比现在繁华。”
樊於期也跟着回忆:“那是先庄襄王时期了。”
赵仪肃然:“在下虽非秦人,却也曾听闻,庄襄王和善可亲,待人宽厚。”
樊於期大大咧咧:“正是如此,何止待人,像喝酒这种小事,先王从来都不管。”
赵仪只是开了个头,剩下的都是樊於期在抱怨,几坛米酒就将他喝得烂醉,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露了个干净。
亏他还以为秦国都是铜墙铁壁。
赵仪眼含讥诮,也干了一盅酒。
谈到庄襄王,两人算是找到了共同话题,纷纷感念起庄襄王的仁德,至于谁不仁德,那就见仁见智了。
两人吹得厉害,其实庄襄王比嬴政宽和不到哪里去,不过是因为庄襄王在位时间太短,没来得及操起秦王的旧业——变法,才显得相对仁德一些。如果再给他十年,恐怕樊於期两人抱怨的对象就要变成庄襄王了。
有了美酒做纽带,赵仪与樊於期的友情突飞猛进,大有倾盖如故的样子,几日同饮下来,信任也是与日俱增,偶尔谈论的内容也就更紧要。
比如某一日酒后,赵仪谈起邯郸的风物人情,他醉醺醺地,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对樊於期说:“将军,若说邯郸有什么不得了的人物,有两位是不得不谈的。”
看他表情奇异,樊於期也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赵仪摇头晃脑:“这第一嘛,自然就是‘奇货可居’的吕相吕不韦,旦夕之间就从一介商贾成为士大夫,着实令人艳羡。”
何止是艳羡,自从得知吕不韦在秦国拜相后,赵国商人都要疯了,人人都想做第二个吕不韦。可惜他们遇不到第二个异人。
樊於期一听大人物居然是吕不韦,下意识就露出轻蔑的表情,啪的一声将酒盅扣在案上。
“吕相?呵,如今战事频起,礼乐崩坏,倒是让他捡了便宜。”
区区一个商贾,不过是恰巧碰见了龙遇浅滩的先王,将其送回咸阳,居然就能得先王礼遇,一举成了丞相。
而他在战场上拿命去拼,至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将军,上头还横着王翦蒙恬两座大山,还不知何时能出头。
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樊於期心里憋屈,赵仪适时倒上一杯温酒,没有接樊於期的话茬,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