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这份属于正统的权威都没有了,天下民心又该何去何从呢?身在长安城内的朝臣,又会在小皇帝与太子之间偏向哪一处?
“你休要胡说!”
妙元也懒得在顾舟面前再避讳什么,反正他知道她的心思,他们之间的对立,是天然的。
妙元咬牙道:“皇城之内,谁不知我那三弟年仅九岁,朝政诸事皆已委任镇国公。主弱臣强,人心浮动,一个傀儡幼帝,怎么会比得上我皇兄。”
“是吗?”顾舟极为浅淡地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若是你皇兄即位,他会是一个英明神武,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妙元道:“他当然是!”
“那当初卢龙节度使攻入长安,你父皇尚且守城至死,你皇兄怎么就带着身边亲信之人南逃了呢?”
妙元噎了一下。
她停顿片刻,才找到话来反驳顾舟:“叛军入城,到处追杀我皇兄,他难道就要等在长安城引颈受死?”
顾舟不再应她,他探出手,取下妙元头上的官帽,轻轻拂了拂她被压在额前的碎发。
而妙元因为顾舟的话,心中第一次生出关于皇兄的犹疑感。
她想起去年城破……
父皇带着最后的几支禁卫,死守宫城,她本要与父皇一起的,但父皇命令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十几个暗卫,强硬地将她带走,护着她躲在了义宁坊一处宅院的地窖中,度过了长安城最为混乱的半个月。
叛军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妙元有两个族中堂妹,原本应该高高在上的郡主,都被当时的叛军欺凌侮辱,含恨而终。
直到河东节度使谢江,率领勤王之师攻入长安,拥立年少的三皇子登基为帝,皇室的权威才被重新建立。
虽然……也是大不如前。
尽管皇室中人大多能看出来,谢江有问鼎至尊的野心,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谢江所率领的部下,比一开始的卢龙节度使,规矩要好太多。
勤王之师师出有名,是不会像强盗一般,掠夺财富欺凌妇孺的。
而去年那个救了妙元一命的地窖,就藏在她如今所住的宅院之中。
父皇留给她的那些暗卫,也随着长安城恢复正轨,如来时一般,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
至于妙元的皇兄,早在城破时就已不知所踪。
……
皇兄是逼不得已,他若像父皇一样死守宫城,到最后自刎而死,还谈何复国,谈何东山再起呢?
人总得先活着,才能有以后的事。
当初的叛军不想让皇兄活,后来入城的谢江也火速立了她的三弟为傀儡,暗中追杀皇兄……
即使是贵为皇太子的人,一旦失势,也是这样仓惶落魄,谁都想来踩一脚。
妙元想起紫宸殿中陈太后的话,暗暗地在心中划上了一笔。
马车晃回府中时,天色已经有些昏暗了。
妙元跟着顾舟下车,回到内院,先换回她日常装扮的衣物,才唤了仆婢进屋布膳。
公主府长史也在这时送来一封帖子,是平乐大长公主邀请妙元过府叙话的。
妙元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转头对顾舟道:“我已有好长时间未见姑母,一定是姑母知道我搬来了,才想着喊我过去的……”
顾舟轻飘飘看她一眼,没应承她的话。
这一眼却又提醒了妙元,她如今正被顾舟亲自看着,似乎哪儿都去不了。
妙元憋屈地鼓了鼓腮帮子,却也不想再激怒他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悄悄地转了转眼珠,手臂从桌下探过去,轻轻地扯了下顾舟的衣袖。
顾舟一动不动。
“对不起……”妙元小声道,“我不会再故意气你了。”
顾舟拂开她的手指,自顾拾筷用膳。
他已经不会再相信她虚情假意的道歉,她现在这样,也不过是有求于他,想让他答应她去看平乐大长公主而已。
但顾舟暗想,他又不是不知道平乐大长公主是什么人,那般荒唐、乱来……
七年前他随妙元去见这位平乐姑母时,就已经见识过了。
而当年妙元用在他身上的诸般手段,很难说不是从这位平乐大长公主身上学的。
妙元的手被顾舟拂开,她便又撇了撇嘴,两手一起抱住了顾舟的手臂。
“我真的知道错了,顾舟。”
顾舟依然不理,妙元纠结半晌,咬唇道:“顾郎——”
顾舟身形一顿。
妙元紧接着发现不对,改口道:“谢郎……”
“姜妙元,”顾舟额角微跳,“你不会道歉就别道,不会喊人也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