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低头欠了欠身却没说话,只是做了个继续走的手势。
心跳如鼓。
这条路是我走过最长的路。
我没法不胡思乱想,更没法不害怕。
皇上的心思总是令人难以揣测。
当年我巡视归来,功绩耀眼,他却冷落我,令我尝尽人情冷暖。
出使俄罗斯归来,立下大功,他对我明褒暗贬,令我在上书房沉寂三年。
在我最失意迷茫的时候,他又给我鼓励为我撑腰,给我无限信任。
就在我以为即将可以大展拳脚之时,他却将我踢出上书房,剥夺了我常伴圣驾的恩宠。
就因为这么难以捉摸,不管他给四爷多少特权,四爷都不敢确定这皇位就一定是自己的。
虽然我知道最后结局,但我不知道到底是康熙传位,还是四爷夺位。
到了这时候,不做夺位的准备是不可能的。就算四爷自己沉得住气,他身边的野心家也沉不住。八爷亦然。
四爷没让我参与这些,我只知道他和隆科多私下里是有来往的。
表面上,隆科多和所有王公贝勒都有来往。而且,这是康熙默许的。
康熙委派他秘密监视宗室王公和部院重臣的动向,随时汇报。这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为此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和隆科多深交,实际上他一直是被孤立的。
康熙活着的时候,隆科多必须做一个不党不群的孤臣才能保住权力。
可康熙驾崩后,不依附不站队的人,是不可能占据九门提督这个重要岗位的。往日被他打过小报告的人,还会趁他卸职落井下石。
因此,隆科多一定会选择某个阵营。
和别人不同的是,他不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也大概率不会参考谁更优待他(事实上,八爷和四爷开出的条件都不会差)。因为他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所以他完全可以根据康熙的心意选。
这样既不会出错,也不会因为违背圣意被提前清算。
初六之后,隆科多曾派人夜半造访圆明园,并传达给四爷一个重大消息:康熙想下诏传十四爷回京。
四爷并不完全信任隆科多,他认为这是个假消息。
十四爷现在正在拉萨攻坚,此时被召回,岂不是前功尽弃?
他认为,隆科多是在刻意制造危机感,为的是让自己更倚仗他,将来给他更多回报。
可就算是假的,也只能当真的信。
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容不得分毫大意。而且在这个关头得罪隆科多,得不偿失。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康熙召见我的目的,会不会是牵制四爷,让他安分守己地等着十四归来?
让他去祭天,照顾兄弟侄子,也都是麻痹他的手段?
哎,我肯定是三界六道最窝囊的先知。
领路人将我送到一个重兵把守的地方。
隆科多在门口等着。
从去年起,他兼任理藩院尚书,成了我的上司。
因为送走安德烈的一些安排,我和他打过几次交道,也曾在御前碰过几次面,每次他都很客气,说话慢条斯理,非常温和,一点也不像电视里阴鸷狡诈的特务头子。
不过这一次,他看我的眼神格外阴冷,让我不由想起他和小妾李四把原配夫人做成人彘的极恶,胆寒腿软。
“跟我来。”他转过身,一挥手,穿黄马褂的御前侍卫打开了一道油漆斑驳的厚重木门,一个萧索陈旧的小院呈现在眼前。
我随他走进去,只见每个角落都有黄马褂镇守。
进了堂屋,他踩中了某块地砖,地面上顿时传来机关开动的声响,接着,一个一米见方的通道口出现。
“下去吧。”他命令道。
我头上的冷汗顿时就掉下来了。
从刑部受过‘箱刑’之后,我就得了严重的幽闭空间恐惧症。要是把我关地窖,会要我命的。
“提督大人,皇上在里面吗?”
大约是我的声音抖得太厉害,他终于有些许恻隐,轻一点头。
我这才迈开颤抖的腿往下走。
这间地下密室比我想象的更大更通透,但下到最底,仍觉得憋闷异常。
室内只有一个光源,无人引路,我循着光来到一间布局很像西暖阁的房间。
康熙穿着厚重的斗篷,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宽大的太师椅衬得他干枯瘦小,好像缩水了一样。
他身后站着一个看上去比他更老,更虚弱的人,而且是洋人——供职于太医院的意大利传教士卢依道。
卢依道曾治好了九爷的耳疾,还曾教他学习意大利语,两人关系非常密切。